露生伏着吃吃笑道:“我是教太爷别多心,那样都留不得疤,如今也没什么。”
住持见他不理,心说这没见识的,要不是老太爷赏识你,谁带你来,陪两个月还没我陪几天挣的香油多,又觉自己刚才讨钱讨得急,有点被看笑话,袖着手讪讪道:“师弟把钱财看得太重了,失了清净本心。这一点钱对金家算什么呢,你没听人家说,国库都有他家一半!”
露生脸就红了:“他没功夫问这个,我逾越问一句罢了。”
露生没词儿了:“什么事都瞒不过太爷。”
露生见搪塞不过,又见金忠明发火,不敢隐瞒,老老实实,把伦敦遇刺、戴笠相救,一五一十都说了,把老太爷听得胆战心惊,不住口地问:“那查出来是谁没有?”
其实求岳都不在,就这么一声,把金忠明的泪叫下来了。
老太爷心中美滋滋,嘴上说:“妇人戴的,我老头子怎么戴?”手上立刻拆开,叫丫鬟拿了镜子来照着戴上,看了一回:“是清楚些,金脚也舒服,难为你孝心。”
住持自己也觉惊奇,朝空中佛号几声,喜滋滋问寂然:“你说这金老太爷许的什么愿心,菩萨这么看顾的,从没见过这样奇闻,说发愿,立刻就保佑了!”
金忠明在这红尘里急匆匆地赶回家,一路上慌慌张张,怪齐管家不寻好轿夫、怪老陈开车太慢、又怪路上人多——七十岁的老爷子脚下生风、嘴上开炮,含恨带怨地哔哔了一路,不像回家,倒像苏三进京。好容易进了门,听见露生从里头迎出来,轻柔温软地一声:“太爷——”
露生摇摇头:“我们在外头这么惹事,是谁都不奇怪。太爷别担心了,回到家来,就都是自己人了。”
“不碍事的,路上磕着了一下。”露生笑着掩过去,取了个丝绒盒子,奉与金忠明:“英国买的水晶眼镜,太爷看看,说和英国女王是一样的款式呢。”
金忠明点点头:“这才像个大人的样子,我吩咐过厨房了,等他晚上回来,给你们治一桌好菜,算是接风。”忽然瞅见露生的颈子上包了个纱布,拉过来细看:“这怎么回事?”
“那怎能一样呀?大人打你那是天公地义,不听话,都得打,就是安儿我也不是没打过他。”金忠明摩着露生的头发:“只是为国为家,那又另当别论——有这一遭儿也就够了,下回可别这么出头了!”
一老一少,都觉心酸,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才进屋坐下,金忠明方想起来问:“安儿呢?”
金忠明捏着眼镜:“安儿让你问的?”
寂然道:“我笑众生欲念真有趣,红颜枯骨,黄金尘土,大欲大念里头有佛心。”
来还愿,佛祖保佑!”说着,脚下健步如飞,拐杖跟不上脚的,拖着齐松义飞也似地下山去了。
露生都点头应了,金忠明又道:“就不要回榕庄街那里了,那边人不会伺候,房屋也不宽敞。”叫了齐松义来:“着人收拾两间屋子,让孩子好生养伤,跟厨房说晚上不用油腻的,另做滋补的东西上来。”
寂然哪有话讲?和小沙弥默默地收拾茶具而已。
“有这个理
金忠明老脸一红:“打你是气你不听话,你在这儿跟我计较呢?”
齐松义轻轻瞥了露生一眼。
露生心说原本买了,可惜行李都丢在伦敦了,抿嘴儿一笑:“我什么身份,哪配和哥哥一同孝敬?”
家里是有人盼着你的呀。
金忠明叹道:“话是这样说,叫大人怎么能不心疼?天天念经,就是怕你们有个磕着碰着!”拿了露生的手细看,又难受:“大夏天的,仔细留个疤。”
“笑,还笑!看看你脖子弄的还成个人样?护着我不叫我看……”金忠明瞪眼:“说!给我仔仔细细说清楚,出事还瞒着大人,我看你们是挨打挨得轻!”
露生就有些不好意思,暗暗地还有点扬眉吐气,这次可不低眉顺眼,傲娇地也回瞥一眼。等齐松义走了,忽然想起一事,取美人拳给金忠明捶肩:“还有个事情要问太爷,太爷在南京这几个月,商会的人可来打听过消息,江浙这边行情怎样?”
他拾掇了茶盘,看见斜照余晖里,一片滚滚红尘。
“刚回来换了个衣服,跟着戴处长的车子去财政部了,说是去见见孔部长。”
金忠明头也不抬:“那你的呢?”
寂然也不生气,光是笑,住持问:“又笑什么?”
金忠明眯眼,从镜子里盯露生:“你个小狐狸精,过去最会献好儿,我不让你进门的时候,你就知道弄个湖笔端砚来送礼,今日从国外回来,反而没有东西——你打量我老糊涂吗?必定是行李丢了!”
露生笑道:“女王是女王,又不是寻常妇人,到底是九五之尊——哪是我孝敬的?是哥哥记挂太爷,回来谁的礼都没带,连冯六爷都没有,给您的独一份儿呢。”
露生原本想说“不碍事”,头一回叫金忠明这么关照,心里忽然有些爱娇,伏在太爷膝上道:“太爷过去打我,可比这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