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双方先前在白天,在那聚仙崖畔凉亭内,没少聊。
袁化境伸出手,将那只袋子递给陈平安,“是此地土产,三斤黄精,聊表心意,不成敬意。”
“好东西,一直想要去山上挖来着,只是一拖再拖,就耽搁到现在。”
陈平安毫不客气,从袁化境手中接过袋子,提了提,掂量一番,“连袋子带黄精,二斤九两。”
黄精可以补气,安五脏,久服轻身延年。所以此物在药书上,别称“戊己芝”,以其得坤土之精粹,故而在山上练气士当中又有“仙人余粮”的说法,一向是谱牒仙师的常见药膳之一。不过各地黄精,药性悬殊。陈平安其实对此并不陌生,当年在家乡山上便有,不算罕见之物,所以更习惯将其称为米脯,视为一种救穷草。
袁化境开门见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趟连夜下山,是有事相求。”
陈平安提起手中的那袋子黄精,笑道:“拿人家的手短,直说无妨,能帮的一定帮。”
袁化境说道:“山中有虎,开窍数百年了,始终无法成功炼形,这几斤黄精,就是它刨土而来,我只是帮忙转赠。”
陈平安思量片刻,微笑道:“这等山灵,神异之属,却凝滞于皮囊形骸,沦为古怪,难怪会着急,病急乱投医么。”
袁化境耐心等待那个答案。
陈平安提了提手中道书,也可以说是一本撮要便览本的草药书籍,自古道、医不分家。
“既然凑巧互为缘法。”
“这个忙,我帮了。”
袁化境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陈平安笑着挽留道:“来都来了,不着急走,反正都闲来无事,就多聊几句。”
不由分说,领着袁化境跨过门槛,陈平安将那本书放在桌上,搬了条椅子给袁化境,袁化境看着简朴至极的屋子,倒是与他住处是差不多的光景。
陈平安笑道:“补全地支的那个周海镜,让你们没少头疼吧?”
袁化境一想到这位女子大宗师,确实头疼不已,不过说来奇怪,有周海镜加入地支一脉,原本关系疏淡的两座山头,如今都有点同仇敌忾的意味了。
陈平安随口问道:“如果没记错,你好像当过大骊秘书省的正字?”
袁化境淡然道:“家族安排而已,诗文小道,纸上虚事,无补于人心风俗,壮夫不为。”
陈平安啧啧出声,“听听,这话说的就有点欠揍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么,你有本事出去嚎一嗓子。”
袁化境一笑置之。
突然记起,眼前这位年轻隐官,身为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却好像连个贡生、秀才都不是?
陈平安问道:“你最早怎么会想到来这边躲清静的?”
袁化境略带几分自嘲神色,给了个说了等于没说的模糊答案,“鬼使神差。”
然后袁化境反问道:“你在这边,是有所求?”
陈平安疑惑道:“为何有此问?”
袁化境瞥了眼这个看似满脸诚挚的家伙,腹诽不已,何必明知故问,你这位落魄山的年轻山主,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无利不起早。
陈平安笑道:“难道袁剑仙是觉得我所求之物,跟你来此的目的撞上了,打又打不过,只好连夜下山,既可以帮助那位山中道友寻求形解之法,也好来我这边,一探究竟,答案肯定,你就只好死了这条心,非,袁剑仙就还有机会。”
袁化境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道:“确实有这份心思。”
陈平安说道:“要说我来这边无所求,你肯定不信,不过不管你怎么想的,我都只管以诚待人,心外无物,我所求之物,确实不在身外。”
一时间两两沉默。
陈平安率先开口,好奇问道:“是什么样的宝贝,值得袁剑仙如此上心?”
察觉到陈平安的那份异样脸色,袁化境没好气道:“无论是身为袁氏子弟,还是作为一位剑修,都没有不告自取或是强取豪夺的理由。”
陈平安点点头,袁化境这点自负和傲气还是有的。
袁化境突然问道:“你是否见过那位鸡汤和尚,僧人神清?”
陈平安点点头,“先前参加文庙议事的时候,遥遥见过这位佛门龙象,但是没聊过。”
“那你可曾听说这位佛门龙象的三场护法?”
陈平安摇摇头,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等秘事,见袁化境一脸怀疑,只得笑着解释道:“信不信由你,我这么多年,对佛门公案确实了解不少,但是这种山上密事,确实是不太去探究的。”
袁化境将信将疑,便将那三场护法大致说了,僧人神清的第一次护法,是白马驮经,佛法东传。
第二次,是在青冥天下,曾经有过一场影响深远的佛道争论,诸多道子辩论失败,按约当场剃发,更换门庭,转入佛门。
第三次护道,是在那破头山“不择根机,大开法门”的东山寺,为一年轻僧人秘密护送下山至一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