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可能睡得沉、睡得久,到了明日应该就能醒来了。
她睡着的时候并不全然安静乖巧,稍稍一动就扯落了被角。
宋远洲下意识要过去将那被角替她提上来,可脚下迈出,王培腾的话瞬间响在了耳畔。
“你可是宋家家主,是岳父大人唯一的子嗣,你可不能愧对宗族,愧对岳 ”
他迈出的一只脚登时顿住了。
但耳边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是小孔氏。
“ 你忘了计英是什么人了?”
内室没有王培腾也没有小孔氏,但两人的话左右夹击着他的耳畔。
宋远洲摇头想将那些话晃去,可那些话却如炮竹一样不停对他轰炸。
他再也迈不出去另一只脚了。
床榻上的少女还在睡着,男人没办法再把视线安静落在她身上,转身离了去
宋远洲让人收拾了西厢房,又把茯苓派去了正房照看。
天色渐晚,宋远洲咳嗽发作了起来,可他睡不着,思绪乱糟糟。最后服了药,又点了安神香,才勉强睡下。
可惜梦里也没有任何安稳可言。
他梦到了一个许久没有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是他父亲。
四周都是浓雾,父亲不知为何变得苍老,坐在一颗枯木之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宋远洲快步走近,“爹?”
可父亲全然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用严厉的眼神看着他。
在这目光之下,宋远洲莫名有些躲闪。
可父亲目光如火,几乎将他的躲闪烧穿。
在火烧的目光中,宋远洲听到父亲开了口。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从床上坐起来,宋远洲冷汗淋漓。
他一下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外面的天色刚刚鱼肚翻白。
没有了任何睡意,宋远洲起身离了歌风山房,去了祠堂。
祠堂高大的冷清,宋远洲推开门给列位祖宗行礼,走到了靠前的牌位前。
那是他父亲宋毅的牌位。
男人沉默地点起了三支清香,躬身拜了牌位之后,安置到了牌位前的香炉中。
清香的香气令他稍作喘息,他闭起眼睛轻声念着什么。
可就在睁开的那一瞬,他忽的浑身僵住,凉气从脚下向他胸前漫来——
他看到那三支清香,在牌位前的香炉中,灭了。
天一亮,计英感到落在眼皮上跳动的光,睁开了眼睛。
周遭的景象令她一愣,看了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何处。
她怎么睡在了那位二爷房中?
计英略一动,小腿上的疼立刻将她思绪打住。
她坐起来看向了自己的小腿,小腿被用白净的布缠住了,隐隐还能看到了一些渗出来的血。
她稍稍一动,小腿便疼得厉害。
她中了毒箭,还是那位兴远伯府的陆世子救了她。
那她又为何在那位二爷的房中?
那二爷又在何处?
她隐隐觉得,在那陆世子之后,好像还有人给她处理了伤口,是那位二爷吗?
计英琢磨着,外间传来了声响,茯苓端着水盆进来了。
“呀!英英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计英连道好多了。
茯苓松了口气,神情纠结了几分,小声问起计英能不能走路。
计英怔了怔,“只是皮rou伤,走路还是可以的。”
茯苓声音更小了几分,往外看了一眼,又转了回来。
“既然能走,我扶着你,还是回你自己的房里去吧,二爷他、他到底不能常住西厢吧 ”
茯苓说得勉勉强强,不想这么直接地表达出那位二爷的意思。
但计英一下就明白了。
她是个卑贱的奴婢,就算受了伤,那位二爷容她睡在此一夜已经是恩典了。
眼下,下了逐客令。
方才,她还在想是不是二爷给她处理了伤,可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怎么可能呢?
她立刻坐了起来,披上衣裳下了床。
脚下刚落到地上,小腿的痛登时如闪电触及了全身,计英疼得浑身一僵,才又抬起了脚来。
“我这就回去。”
茯苓连忙在旁扶着她,计英道谢。
刚走出房门,就看到了廊下负手站着的宋远洲。
计英脚步微顿,她看到宋远洲紧抿着唇地看着她,神情冷漠冰凉又Yin郁,好像在看一个令他不快甚至心生烦躁的人——
这个人是受伤还是中毒,是生还是死,都和他无关。
他只是在给出了最大的恩典之后,不愿意再多看到此人一眼。
计英在他的眼神里和腿伤的疼痛中,默念了自己的身份。
“奴婢多谢二爷。”
他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