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的事情,对那位孙二姑娘夸了几句。
几个儿女都已经长成,除却何子岕略小着两岁,议亲尚可暂缓两年,其余的三个儿子其实都该提上议事日程。仁寿皇帝嘴上不说,实则将京中的公子王孙也暗地里相看了几个,想要为何子岚谋划一份美好因缘。
何子岑的婚事,帝妃两个都心照不宣。晓得德妃对这位孙二姑娘上了心,仁寿皇帝却也想借此探一探孙将军究竟选择如何站队。他温存地抚着德妃铺沉在枕席上的长发,暖暖说道:“待人来了,朕也瞧一瞧。”
陶灼华与何子岚都不曾参加晚间的夜饮,娟娘早在青莲宫内望眼欲穿,替她预备了素日爱吃的小菜,青莲宫里主仆并做一桌,一直乐呵到二更时分。
何子岚更是记挂着几日未见的孪生兄弟,她亲自下厨做了几味小菜,命小环去请何子岕来,想要姐弟二人好生叙叙这几日离情。
小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向何子岚禀报道长安宫内寂寂无人。原来何子岕今日不在宫内,他一早便求得仁寿皇帝许可,约了几家京中勋贵子弟去郊外打马球,道是明日午前午后方能回宫。
想来何子岕在宫内消息并不灵通,因此不晓得自己今日归来。
何子岚瞅着炕桌上摆好的酒菜便有些黯然,却终归自己劝说自己,何子岕终于走出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也能有几位朋友,自己是该替他高兴。
她却不晓得,此时此刻何子岕哪里是与什么友人打马球,而是寻了个机会去许长佑的庄子上见高嬷嬷。就着高嬷嬷温在炉上的米酒,何子岕与许长佑对坐而饮,听得许长佑絮絮叨叨讲述着他本来所知不多的许家旧事,何子岕兴趣索然。
许长佑本不在许府居住,他的话难免失实,尚不如高嬷嬷这样一直随在旧主身边的老仆。何子岕打断了许长佑的涕泪泗流,反而仔细询问着许长佑与高嬷嬷是如何与瑞安搭上关系,如今又是依托什么互相联系。
许长佑本是心比天高,将复仇之事想得天花乱缀,却没有什么真本事。而高嬷嬷从前与瑞安的联系到有七分是托赖谢贵妃之手,如今一旦离了宫,便好似鸟雀剪去羽翼,跟瑞安也断了联系。
两个人只晓得满脸凄风苦雨,却都是些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何子岕听了半晌,唇角不由泛起弯弯的弧度。他将睫毛轻垂,顺代掩下了眸中满幅讥讽,只吩咐高嬷嬷道:“嬷嬷,添饭来吧。”
高嬷嬷闻言起身,将热在锅子里的葱油饼切得四四方方盛出,又替何子岕端了碗杂粮粥来,再搁了碟麻油拌的萝卜丝,便远远坐在两人下首。
她不晓得何子岕此刻心里的厌恶,还絮絮叨叨地讲些许家旧事,试图籍此唤起何子岕与许家人的同流一脉。
何子岕拿筷子夹起一块松香焦脆的葱油饼含在口中,嘴上敷衍地应着,心里考虑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从前以为隐秘的庄子,却因为那次随着何子岱打马而叫何子岕惊悚。原来这一片并不是人迹罕至,而时常与何子岱的踪迹只有那片树林的距离。
纸终究包不住火,何子岕既是留了心,自然晓得如今何子岱已然奉命追查高嬷嬷的下落。许长佑等人自以为做得机密,实则经不起推敲。当日连他都能循着豆腐坊找到此处,更不肖说何子岱想要细心搜寻一个人。
他将杂粮粥饮完,心间有那么一丝的犹豫,是否要提醒这两个人离去。话到了嘴边,却终是无法出口,何子岕似是听到心底的另一个自己在提醒他,不能留下痕迹。
两个小人儿在心底不断打架,一个教他要懂得高嬷嬷这些年待他的含辛茹苦,另一人却要教他不必做妇人之仁,眼前这些东西终归要干干净净。
何子岕对许家人没有许长佑与高嬷嬷想过的那般有感情。对母亲许馨的回忆也早便模糊,更何况后头祠堂里那些只写在牌位上的人名。
许长佑心心念念永不忘记的许大学士,更是何子岕毕生以为的耻辱。
他籍着何子岑兄弟对他的不设防,也有几次拿着鸡毛当令箭,悄悄调过当年许家的卷宗。板上钉钉的事实由不得他反驳,许大学士满门获罪更是咎由自取。
若不是许大学士最后一脚shi了鞋,他与何子岚该有位多么显赫的外祖。细往前纠,仁寿皇帝对自己姐弟的不闻不问亦有多半是来自对这位许大学士的憎恶。
若自己有着光鲜亮丽的母族,他的母亲不至被雪藏在坤宁宫内假托婢子之身,他与姐姐也该是仁寿皇帝捧在手上的明珠。
可笑眼前这对主仆却想将他们的想法强加到自己身上,还妄图要替许家人昭雪。何子岕颀长修美的指前拈起块葱油饼,在这一刻终于坚定了自己的做法。他冲高嬷嬷微微笑道:“夜已深,劳烦嬷嬷为子岕铺床。”
许长佑终是得不到何子岕一句真心应承的话,瞧着那对主仆一前一后走向偏院,他只得悠悠长叹,蹒跚着往那些整齐排列的牌位前哭了一回。
两个人都不知道的是,夜深人静时,何子岕悄然推开了祠堂的大门,他一一抚过那些个牌位,似是与某些人做着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