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箴拉了谢池春一把,没叫他再把手拽上来:“已经说了不会带着你,也给了你钱,救下了你,做人要知道报恩二字,她既是你的恩人,她说的话,你就该听,让你自行离去,还要一再纠缠?”
许是他语气太差了,冰渣子能把人给冻死,小乞儿颤颤的收回手,咬着下唇问谢池春:“真的不行吗?”
这模样太可怜,谢池春却丝毫不为所动:“快去吧,别再跟着我们了。”
小乞儿呼吸一滞,终究还是在他二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这里,不敢再多做纠缠。
谢池春松了口气,去拍衣角上沾的灰,一言不发的跟着卫箴往前走。
“我本来以为,你会带上他,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是够可怜的。”卫箴冷不丁的开口,“看这个样子,也就八九岁。”
谢池春心下咯噔一声:“我不是狠心。”
卫箴意外,回头看她,见她脸色有些泛白,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我不是说你狠心,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
谢池春低头掰着手指头,好一会儿才叫老大。
卫箴脚步顿了顿,刻意的在等她,等了许久,没见着她比肩行过来,才催了一句:“不用跟着我,咱们两个比肩而行,说说话,走过来点儿。”
她没推辞,但也算不上与他比肩,还是稍稍错了些距离出来:“我小时候父母双亡,见到这样的孩子,其实很有心帮帮他们,我经历过的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难——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己知道这日子有多难,其实心里是不落忍的。”
这样说来,她不点头把小乞儿带上一起走,就是另有原因的了。
卫箴起了好奇心:“那为什么拒绝了他?”
“因为我能力始终有限。”她稍稍偏头,正好同卫箴四目相对,“今天帮了他,明天帮了别的孩子,可是这天下受苦受难的人那样多,我能帮几个?又能救几个?”她一面说,一面苦笑了声,“我就那么点俸禄银子,连给自己买个好点的宅子都办不到,当初住的地方,也还是租下来的。我几乎从小在京城的,长了这么大,却连个自己的院子都没有,还拿什么去救别人?再说了……”
谢池春深吸口气,话锋一转,又说到了小乞儿身上去:“他活不下去,就要去偷,将来再大些,是不是要去抢呢?那小二也说了,从前不是没施舍过他,后来是自己被扣工钱,才不敢再给他。他要活,难道别人就不要活了?”
“若是身在那个处境中,我估计,也少有人还能替别人着想。”卫箴语气沉着又冷静,“他又只有不到十岁,自己都要饿死了,难道还顾着别人是不是会被扣工钱?”
“不,他该顾着的。”谢池春掀眼皮看过去,显然不认同他的话,“小二于他,是有恩的。从前的施舍,都是小二力所能及的在帮他,也许没有那些施舍,他早就饿死了,可是他还要去偷包子,害小二被扣工钱,这不是以怨报德吗?而且你说错了,人本性如何,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最真切的体现出来。”
她说着抬了抬下巴:“我在六岁父母双亡,却从没有一日乞讨过。走街串巷的,给人家洗过盘子刷过碗,也有为了挣三文钱走上十几里路送油的时候,后来认识了个拳脚师傅,那会儿他教我打拳,却是给别人演了看,猴儿一样的,他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可是,我从没想过去偷、去抢,连旁人的施舍,我都没想过。”
所以她才不愿意带上小乞儿。
卫箴明白了。
她小时候的经历,他一概不知,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也仍旧不知。
她好像从不跟人家讲,哪怕是跟乔严他们那样亲厚,她都没说过小时候的事。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小时候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干过,在双亲去世之后,要吃的要用的,都是靠自己挣来的。
所以在她眼里,小乞儿是不配跟着她的。
她有句话说的也不算错,生性如何,很多时候,是骨子里头带的。
小小年纪就会去偷,再长大一些,还了得吗?
“那你就没想过,把他带在身边,将来教养他,让他走上正途吗?”
谢池春却摇头:“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时不时还有外差,哪里有工夫教养他。既然我没这个把握能教好他,索性就不要沾上碰上,不然将来他真的不成器,反倒全是我的责任,可事实上,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今日一时好心,收留了他,仅此而已吗?”
卫箴盯着她面皮,许久后放声笑了:“这世上总有人好心办坏事,却还不自知,到头来,冠冕堂皇的说上一句,我原也不过是好心,便借此将身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阿春,你想的很开,也活的很明白。”
谢池春笑不出来,可是也无意在他面前诉说幼年时的悲惨。
挨过饿,挨过冻,挨过打,也被人骗过。
她七岁的时候,走了十几里的路,还爬了山,给山里的人家送油,油送到了,人家却不给她钱,哪怕就三文钱,都不给她,她张口要,就平白挨了一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