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恽,未见其人,就知道是个风流人物。
面试之前他还在和翰林院中书周大人抢徒弟,谁知争着争着,又抖出了这人身世来历,这顾恽,乃是前翰林院学士顾远修之子,巧的是,顾远修又正好,是文丞相的弟子,这老头哆嗦着三缕美髭差点老泪纵横。想起当年那个风骨天成的绝代才子,只剩满心苍凉郁气,青莲出淤泥,不染,可惜这浊世,到底容不下那般宁折不弯的铮铮铁骨,远修那孩子好极,就是有些…过于身正了,文丞相长叹一口气,只盼后浪推前浪,顾恽这孩子,比他爹要懂得变通一些才好。
稍后举子们一入场,打头被揪出来应试的便是会元顾恽,文丞相慧眼如炬,一眼便对上了这个气质突出斯文俊秀的高个青年,笔挺的身姿挺立如松,双目神采奕奕,比寻常考生身上多了股灵气,对答之间,就知道他这老心Cao过了,这小子,是个滑不溜秋的小贼头,甭管你是螳螂还是黄雀,总归他不是被捕的秋蝉。
顾恽每一次答题,都能让文丞相惊喜,他对这年轻人极为看好,预备皇上问完了,便腆着老脸去抢个徒弟。赵愈对这回答也极为满意,别有深意的目光在顾恽身上停留一瞬,尔后大笑:“好一个‘第一功名不爱钱’,朕拭目以待,看你何时能画的凌烟阁,赏白银千两,柳州绢丝五十匹……”
顾恽大方光华,根本没人注意,垂头站立的傻子王爷赵子衿,低垂的眼帘遮住的笑意,甚为自豪,直到皇上赵愈盯着顾恽似笑非笑,他才极快的抬了下眼复又垂下,眼底闪过冷光和戒备。
赵愈接下来又问了杜煦和许季陵两人关于为官之道和民贵君轻的看法,两人也是从全国文人中脱颖而出的顶尖人才,满腹诗书对答如流,赵愈喜得良才龙颜大悦,照例赏了二人金银财宝。召见完金科三甲后,依照律例,三人被派入翰林院,授七品编修,一边增进学识,一边熟悉律例。三人跪下谢恩后站到一旁,平台上的瑞生公公唤道:“众位大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文丞相迈出一步走出队列,恭敬的向赵愈提出他的不情之请,想收顾恽做门下弟子,不知圣上和状元爷觉得如何。
赵愈昨儿个得了一美人,吴侬软语身段风流,共度春宵赴巫山,心情十分愉悦,此时竟然也能玩笑似的打趣老丞相,说丞相该去问状元郎是否愿意。近水楼台的翰林院中书大人周易居适时走出来,酸溜溜的附和圣上英明,然后公然和老丞相叫起板,上赶着抢着要收人做徒弟,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公然在难得轻松的朝堂氛围里唇枪舌剑,众人乐的看热闹。
顾恽站在榜眼和探花郎中间,觉得有些尴尬,若不是这里得谨言慎行,他的手早就摸到了鼻子上,然后顺势往上捂住眼。看着那两老头子追古溯今唾沫纷飞,他心里一边毫无诚意的谢二老抬爱,一边毫不尊老的将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个蒸笼出锅的包子,仗着某些天时地利的机缘发的比别的大那么一些,就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殊不知里头的馅料,不也是一个味道么,这么众目睽睽的争抢,让别的包子怎么看……
别的包子是这么看的!
榜眼杜煦,柳州人士,家境殷实,是他在会试之后认识的,杜煦生了一张见人就笑的娃娃脸,性子活泼爱开玩笑,整天笑呵呵的,十分随和易处,比起打小认识的许季陵,他更愿意和这新结识的杜兄呆在一块。倒也不是说许季陵为人不好,正相反,许季陵对他极好,就是他这人心气高傲,难以接受别人才能超越他,明里看不出,背地里暗自憋着一股狠劲,蓄势待发等着反败为胜。
顾恽这两只浓墨重彩的招子没白长,识人的眼色不错,实际上和他预料的也差不多,杜煦这人,很有点大智如愚的风范,计较的少,心境自然开阔,他兀自挂着天生的笑脸,二老夺徒的戏码看得不亦乐乎,心里还替好友高兴,二老随便挑一个,都是梦寐以求的名师,有了二人其一当引路人,顾兄往后的仕途,必然越走越宽阔,甚好甚好。
反观许季陵,虽然也是一脸笑意,可有心人细看,就能发现他不自觉握紧的双手和脸上偶尔闪过的Yin郁,不过百官们忙着看戏站队,谁也没心思顾及他。
大伙都很忙,在场唯一的有心闲人,就是顶着父亲巨大荫庇的闲职傻王爷赵子衿,许季陵嘴角再次露出一个讽笑的时候,赵子衿怪异的盯了他一眼,眉头微拧,又在许季陵动作前,无声收回目光,自然的转到顾恽身上,一脸傻像的盯着人看。
弟子之争最后以技高一筹的文丞相生出,才思敏捷的周大人即刻转变策略,变着法子从数量上做文章,一下收了两,将杜煦会许季陵纳入麾下。皇上金口一开,三人连忙跪下各拜各师,得了个皆大欢喜。
赵愈脸上闪过一丝疲倦,善于察言观色的内务总管立刻会心的一幺嗓子:“还有哪位大人有事起奏?”
朝官的阵列里无人出列,瑞生公公正要高呼一声退朝,就见前头的怀南小王爷慢悠悠的迈出一步,低垂着眉目更加慢悠悠的说:“启—禀圣—上,微臣—有事启—奏。”
听话的人若是性子急躁些,当下就能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