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赵敏顿了顿,笑着说:“梅老师,您好您好!早就听纪康说起过您,可惜平时没机会来镇上,一直没见到。”
“哦,呵,是吗,”梅晓红片刻后才回应,语速急促,音色格外清亮薄脆:“那以后多来镇上走走,我还要去看学生,就不多说了。”她紧接着笑:“等你们成婚的时候,再去祝贺,纪康别忘了通知。”
“一定,”纪康笑道:“慢走,梅老师。”
怪不得,赵敏会成天往他家跑;怪不得,赵桂芝连纪永诚都放心让她照看;怪不得,去会儿山塘,纪康都紧跟着找了来……
‘她是我未婚妻。’肯定得完全无需停顿。
‘……早就听纪康说起过您……’那样的坦率与自然而然……
赵辉仰头看向院外,那一方天空蓝得见底,早先飘着的悠游的云絮,像朵朵清甜的霜花,不知何时已被丝丝缕缕地吸尽。心也是,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的澄净,静得仿佛套上了蜡壳,完整地,熨帖地,层层封裹。挂号厅里的人分头走向各自的楼层,赵辉收回目光,转身踱出去。
晚上将近八点,赵辉才回宿舍,二毛看见他就问:“诶,你上哪儿去了,医院也没人。纪康下午来过一下,等不着你,又回去了。”
“哦,是吗。”赵辉拿起床上那个包裹,看都没看,直接塞进了抽屉里。
之后很快进入了忙乱的考前复习,前一段闹艾滋,学生老师都没法儿尽心上课,现在自然免不了临阵磨枪、疯狂恶补,于是一个个转瞬就化身拼命三郎。晚自习教室里目不斜视、埋头啃书的人,赶都赶不走。学校也酌情宽限,放晚了断电时间。
赵喜便是在这样一个浑浑噩噩的星期四,神色复杂地重回男生宿舍。不消片刻,大木棚里就炸开了锅,那消息实在太震撼。除了他原先同班那几个死党,连二毛都又惊又乍站起来,当胸给他一拳:“行啊你,我们还老老实实打光棍,你小子,一声不吭就要结婚了。”赵喜跟赵辉同岁,今年刚满了十七。虽说这岁数在荒村野地已算得上晚婚,可在这些胸怀抱负的学生中间,哪儿能够一样。
“没办法,”赵喜呵呵两声,坐到他床上:“我妈身体本来就差,碰上我爸过世……怕是熬不住了。”他苦笑:“非要眼看着我娶个人回来。”
“哦。”二毛点点头,拍他一下:“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成家立业,早点就早点,尽量让老人安心吧。”
“嗯。”赵喜应着,换了笑脸:“就这周六中午,你们看有没空,都上我家去喝喜酒。同学那么多年,正好趁机会聚聚。”他站起来:“礼物就别带了哈,不然我不放进门。”
“敢不放,”二毛笑骂:“老子把你这新郎官扔出去。”
“诶诶诶,关键的还没说。”猴儿一样的小剑笑嘻嘻靠上前:“你俩是青梅竹马还是媒灼之缘?新娘子多大?人长得漂亮吗?快老实给咱们上报!”周围兴致勃勃那帮小子,早急着问这个了,话音一落,立马个个跟着起哄。
“嗐,我你们还不知道,哪儿有啥青梅竹马。”赵喜挠着后脑勺,讪笑着说:“一时半刻,花钱说回来的。是曲盐坝那边的人,赶巧她大哥急着娶亲。”曲盐坝离这儿挺远,不像蒗坪镇重山围绕,却都是盐碱地,也属于贫困地区。他对付道:“比我大一岁,叫伍秀。种地的,身体没病就成。长的啥样,明天你们就见到了。”说罢赶紧挤出人堆往赵辉这边溜。
“刘阿姨身体怎么样?”赵辉挺吃惊,这才刚办完丧事。曲盐坝那地方哪怕再难活命,让人甘愿冒风头火势嫁进艾滋村,得花多少钱?他记得赵明坤过世的时候,连棺木都买不起:“你哪儿来钱娶老婆?”
“纪康帮了点儿。”赵喜愣了一下,低下头:“还有就是,原来我爸去年就逼我妈把那玩意儿给戒了,剩下的,拿去换了钱……”他说着眼边就红了:“就等着给我成亲用。他自己……病死也没舍得花一分……”
“……”赵辉不由默了,抬手拍他肩膀两下,过了会儿,又重重拍两下:“行,后天我上你家帮忙去。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好,我还得去商店给她扯块花布。”赵喜站起来:“对了,还有这个,”他说着从两边裤兜里掏出支电筒和几排电池:“纪康让给你带的,说学校断电早。”言毕用力握握他手腕:“咱哥儿几个里,就你还在念书……好好读。”说罢就晃着两只空落落的裤管,快步往外走。
“等等!”赵辉胸口一闷,立刻追上前,烫了手般将东西塞回去:“这我用不上,你替我还给他。一断电就睡了,哪儿还有劲头熬书。”他敞颜笑道,喉管里阵阵苦涩:“我的功课,你还不放心?”
“这都带来了,”赵喜纳闷儿地往回推:“不看书也留着备用啊。”
“不用,真不用。”赵辉挡开就箍紧他肩膀,一路把人送出校门外:“要缺了啥,我会找你俩要,下回千万别给我带。”
赵辉转身往回走,遥远的往昔,模糊不清的岁月,像一锅稀哩呼噜吵闹不休的,粘稠的粥:‘要能有支手电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