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辉也注意到了,今年害虫是比往年多,但还不至成患。再说低毒杀虫药是笔庞大的开销,在赵家村,还没哪户人家用过:“等这趟夏玉米收完,”他说:“把地给烧一烧?”
纪康吸口烟,垂着胳膊把灰弹进泥里:“明儿我下山买点六六粉。”
“六六粉?!”赵辉大吃一惊。那玩意儿除四害时‘战功彪炳’,毒性可想而知,虽说价钱便宜,公田却早就禁用了:“眼看就要收割,为几只虫子撒那个……”说着心一跳,抓紧他手臂:“你是想拿去卖?那不害人吗?!”这小子是非观念一向模糊,未必干不出来。
“啧……不是,”纪康哭笑不得:“我有那么缺德吗?喷庄稼来不及了,”他皱着眉:“我是担心十八弯那边。”
药材的生长期比农作物来得长,至少也要秋末才见小熟,大部分还得越冬跨年,可也没庄稼爱招病虫害。赵辉说:“等收了苞谷我跟你一块儿去?顺道给程惠雯家送点儿。”赵芳的工作是不用张罗了,可谢意还是要表示。赵辉早就打算,抽空去看看李菁。
“不,”纪康掐熄烟头:“明天就去。”
赵辉纳闷儿:“干啥那么急?”杀虫也不差这一两旬呐?
“不知道,”纪康迈出一条腿,斜跨在田埂上,目色茫然:“就是不安心。”
赵辉捋下裤管站起来,先还想说杞人忧天,视线触向那寥落深浓的眉宇,忽然就住了声儿。蝉鸣清幽,油绿的纱帐起伏沉绵,馨香一浪浪漫过山野,阳光静谧而安详,安详得……令人无端忐忑。
五天后,晌午,微雨初歇。赵辉才放下碗筷,就听见有人呼喊,也不知道喊些啥,只觉得那声音怪异骇人。这时候大部分村民都回家歇晌,听见喊声纷纷跑出去。赵辉迈出院子,天已经Yin了,几分钟前还亮晃晃的光线突兀遁去,狂风乍起。空气中弥散开一股浓重的铁锈腥味。‘沙沙沙’、‘沙沙沙’,鼓动膨胀的声浪遽然临近。
跑出来的人都傻了,牲畜竖耳呆立。赵辉瞪大眼,他没有,从没见过这样铺天盖地的蝗虫,沙尘暴一样雷虐风号,轰隆隆翻滚而来。密密麻麻的虫子织成的巨网,像块厚重的黑云扣在村子上空。不知道谁先跑起来,癫狂**地冲上路面。人们挥舞着扫帚、斗笠、饭盆,一切能上手的东西,惨叫着,发了疯一样往地里跑,谁也没跑过蝗虫的翅膀。
暗影淡去,阳光再次出现,虫云已经散进田地。狗开始乱吠,羊群怔然不动。人们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撕心裂肺地嚎叫,赶起这头,那头又落下去。打飞的虫子重重撞向人的脖子,耳朵,鼻孔,无数张虫嘴同时啃嚼鲜嫩的豆荚、甘甜的玉米、灌了浆的青稞。‘喀喀喀’,‘嚓嚓嚓’,齐刷刷的沸腾声浪令人寒毛倒竖。绿绵绵的纱帐疾速跌落,一层层矮下去……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所有人都吼破了喉咙,然后,接二连三地往下跌坐,失魂落魄地张着眼睛。半小时前还**飘香的田地,秃了,全秃了……光杆杆的jing茬下,堆上了厚厚的虫尸。被打死的、胀死的蝗虫,一个个鼓起油亮的肚皮。风吹过来,折断的虫翼轻飘飘升起,漫天飞舞,像五色迷离的光膜布满苍穹。
赵辉丢开扫帚,纪康远远地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在旁边蹲下:“这蚱蜢,好像不会叫。”他捡起一只灰扑扑的虫尸,摆弄一下:“真的,你瞧,是腿和翅膀的摩擦。呵,高原蝗虫,发声系统都蜕化了。”
赵辉没搭理,坐下地:“有烟吗?”
“干嘛?”纪康笑,随手丢开虫子:“没听说见了蚱蜢嗅觉会改变,你不是讨厌烟味儿。”
“少废话,”赵辉扭过头:“有没有?!”
纪康瞅他一眼,从兜里掏出烟盒,抽一支点燃,掉转烟头递过去。赵辉捏在指间,猛吸一口,苦辣辣的烟气迅速充满口腔。他闭上眼,仰头往下咽。鼻道,舌根,喉管,一路麻痹刺痛,肺叶剧烈震颤,猛然狂咳。
纪康转开头,像没看见,划起根火柴去烧虫子:“再吸两口,就不咳了。”
赵辉咳过一轮,脑瓜子昏沉沉发钝,烟递向嘴边,又移开:“放屁,”他说,哗地笑出来,斜眼剐向那人:“你放屁!”
“真的。”纪康转过来,揩去他眼角的shi印,把烟抽走:“开头谁不咳。”他吸一口,莞尔:“晕不?”
赵辉捻捻眉心:“有点儿。”
“呵。来,”纪康抓一把蚱蜢塞给他:“把翅膀和腿拔掉。”
“干啥?”赵辉愕然。
“它们吃庄稼,”纪康睒睒眼睛:“咱们把它们也给吃了。”
赵辉瞪大眼睛,早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蝗虫能吃,还很有营养。饥荒年代,若能弄到个把蝗虫,那是了不得的奢侈品,不亚于当今逢年过节的宴席。却没料到纪康现在会想起这个:“你会弄?”
“那有啥不会。”纪康笑笑,低着头已经撕起来。蚱蜢灰色的外翅被掀开,绿的、红的、粉的,几层内裙似的膜翼在修长的指节间飞羽般脱落,越往里剥rou感越盛。
赵辉默然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