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声轻斥,那阵短暂的停顿、沉默。然后,半句都没多问,若无其事抱着他走开。纪康当时跟他说:“没事儿,睡吧。”纪康早上出门前说:“是进军,没找着。”
他想起进军糊满了鼻涕泥灰的瘦脸,想起那一脸傻哈哈的笑……赵辉用力捏住眉心。
第五十章
午时的光照,渐渐从门槛外面探进来,一寸寸爬上桌脚。赵辉把两块骨头包好,缓缓揣进口袋。
院外响起了一些声音,是有人拖着重物进来,又随手把门阖上。木料接触地面的‘咯嘚’声,车轮滚轴的‘吱呀’声,刻意放轻、放缓了的摞煤声……那些声响那么的细小、琐碎、软和,而美好,却似一股洪流猛然冲上人脸面——令人,崩溃。
那人大约瞧见洗净的被套,拍了拍手上的煤灰,在院里轻声叫:“老婆?起来了?”见没人应,过了会儿又叫:“老婆?”声音放得更轻了。随后,便又响起了稳稳的摞煤声。
赵辉手肘撑着桌面,使劲摁住眼睛,摁了太长时间。他屏住气息,贪婪地听那些响动,一遍遍,无声地念:纪康,对不起。纪康,对不起……
纪康卸完了煤洗过手,又把早上的粥跟几个馒头热进锅,搭上两盘熟菜,才掉头往屋里走。刚跨进门槛,人就顿住了:“老婆,怎么了?”快步过来:“咋啦?哪儿不舒服?!”
“进军,”赵辉移开手,朝他仰起头:“哪儿去了?”
纪康本要扶他的肩,那手却像触上了无形的屏障,堪堪一让,便沿着他身侧滑了下去:“说是,跑了。”
“你信?”赵辉忍不住扯动嘴角。
“不信。”纪康笑了笑。脱了外套随手一搭,拉开椅子坐下。
“你却选择了‘信’,”赵辉仿佛偶然拣起个话题,手指轻轻划拉桌面:“也让我相信。”
纪康眉尖微挑,转开头:“我只能这么做。”
“可那不是物件啊,不是个东西,可留可弃。”赵辉收回手,拇指轻蹭指尖上的一缕灰。臭小子,还是不情愿做家务呢,他心酸酸地想笑,非得给你拉下点儿尾巴:“那是,人命。”
“是,人命。”纪康也瞟见了他的指尖,目光柔柔的,像被当场逮住的坏孩子,害臊,又觑着大人的脸色想撒娇。嗓音却散淡无绪:“但人各有命。”
“什么叫人各有命?”赵辉抬起头,语音转凉:“不错,那是个傻子,是傻子就该……”
“等等,”纪康的脸色也凉了,看向他:“傻子不傻子,跟这事儿半点关系没有。”
“那你怎么能……”赵辉气息翻涌。
“你需要问我?”纪康冷声斥问。
“不,”赵辉颓然撑住头:“不需要。”他们等了那么久,才有今天,那人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他岂会不知道?
“赵辉,我知道你难受,可人已经死了。”纪康扶着桌面,低声地,甚至带了丝乞求:“人死不能复生,不管你为他伸冤,替他不值,结果都一样,对不对?”
“对,人死不能复生。”赵辉紧咬自己的唇,仿佛那痛,能收拾起心底碎成片片的脆弱:“可活着的呢?你,我,和亲自动手的钱开山!”
“嗯,钱开山活着。”纪康疲惫地倚上椅背,轻笑:“但还有更多的人呢?撇开你我,”他心不在焉地掏出根儿烟:“二毛、赵喜、帮过咱们的那些同学、梅晓红,他们就该白忙活,活该蒙受损失?甚至,窑里现有的这些工人,”他随手打着火,移开烟:“除了这儿,就真能找着更好的去处?”他看向他:“为什么,你不替这些人想想?”
“损失是损失,人命是人命!”赵辉怒道,这人根本在混淆概念。
“人命是什么?”纪康挑眉诘问:“是吃下去的五谷杂粮;是栖身的屋顶;是读过的书、经过的事儿、抉择的瞬间!这一切堆砌成人与命。损失?仅指向‘物’吗?”
赵辉哑然,怔怔定在当场。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陆地面积,十数亿人口。逐队成群的黑砖窑、黑矿山、小作坊、建筑楼盘、酒馆食肆、变相服务行业长盛不衰,为什么?有多少‘钱开山’前仆后继、奔腾不息?”纪康问:“扶贫、扶农拨款,社会福利机构,实至名归的慈善组织,又有多少?”他信口道来:“‘英雄’沦落成‘狗熊’,恶人摇身变‘善人’,文学艺术从哪儿提炼?看台下又有多少个观众嗑完瓜子儿、喝罢茶,两手一拍就忿然舍身取义?这又是为什么?”他嗤地一笑:“献血车倒是不少。”
赵辉觉得不可思议,强烈的震惊与分裂感Cao纵了他。面前的这个人,从容的态度、睥睨的腔调、冷酷的视角。从宏观到微距剥茧抽丝令人理屈词穷地节节破竹。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只能熟视无睹、随波逐流——因为这世界飘洒着伪善的细雨,因为这世界翻腾着真恶的尘嚣,所以众生皆应在细雨中奔跑在尘埃中打滚混满明哲保身的腥臭与泥污!只有这样,才是最为正确的;只有这样,才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也只有这样,才是对所有人利益最大化且没有后顾之忧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