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如镜。他跟着站起来,停了停,仍旧说:“我要报警。”
“知道。”纪康没回头,面向院外:“吃了饭再去,好吗?”
“你……”赵辉满心疑惑:“你不拦我?”
“我,”纪康扶着门框,侧过身,轻声问:“拦得住你吗?”
那目光柔软而哀伤,如同幽凉的指尖徐徐拂过他的眉眼,赵辉猛然憋住了气:“我……”心头怦然钝痛,却半句话,都说不出。
“我去装饭。”纪康微点了下头,便转过身。
“纪康!”赵辉冲口而出:“为……什么……”
纪康顿了顿,依旧背对着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吗?赵敏出嫁那夜……”他仰起脸,天YinYin地起了风:“我好像说过,”那嗓音喑哑而低沉:“让你疼了,我会松手。”
赵辉的眼泪轰然落下来。
——接警、录口供、传唤人证、封锁现场、鉴定死因、拘捕嫌疑人……一系列程序仿佛在同步进行,又那么的疲沓漫长。接连着,新闻、工商、土管、民政,各个职能部门陆续登场。该训话的训话,该深挖的深挖,该罚没的罚没,该遣散的遣散。无数面孔、各式嘴脸,像一场轮转嘈乱的混沌大梦——梦的尽头,地撼山摇……赫然腾空的褐色烟尘席卷了小翠尖利的哭叫:“还我爸爸啊——你还我的家——呜呜呜——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赵辉懵了,他无法接受,怎么会这样?夷为平地的窑洞——崩毁的屋宇——再度汇入滚滚盲流的无助劳工?总该剩下点儿吧?这难道就是代价?是良知未泯的报酬?不对,确实‘剩下’了,他骇异地笑,可那也算?那笔数额累累、筹措无门的违约金加赔偿款?!
他呆呆地,他想破脑壳都想不明白,这是哪门子算式?!他嘲讽,又讥笑自己的嘲讽;假设,跟着推翻这些假设;指责,却只能收回一切指责;诘问,又因每一个诘问而失声……天地苍苍……生命中赤/裸裸的凄清与荒凉……那年的初雪,一片一片,铺上他的肩头,仿佛转眼一瞬,就洗去了全部的凌乱与尘烟——所有,化为乌有,余下,空荡荡的白……
风住了,雪,仍在下。纸花儿一般,无声地,纷纷坠落。白得迷蒙,白得耀眼,白得遥远……
二毛远远走过来,停在半米开外,看着远处:“上我家吃饭吧,饭烧好了。”
“他呢?”赵辉没动。录完口供排除嫌疑,纪康就不见了人,既没留下话也再没回过赵家村。
“不知道。”二毛闷着头:“走吧,回去吃饭。”
“你告诉我他哪儿去了?!”赵辉猛地摔开二毛的手:“你恨透了我吧?不是他你会叫我吃饭!”他睁大眼睛,通红的眼,僵结的血管根根断裂,仇恨,刻骨的仇恨,血箭般猛烈迸射,却完全无的放矢,除了,除了他自己。
“你还有脸问他?!”二毛怒了,他早就怒了:“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瞧瞧,你多伟大!你多正义凛然呐!嫉恶如仇是不?”他指向那一片雪地:“这不,干净了,彻底干净了!”他恶狠狠地吼,一把抹掉脸上的雪粉:“你还嫌不够?!要不是……”他瞪着眼,捏紧双拳,忿然掉头而去:“趁早滚蛋吧你!”
对啊,合该滚蛋的。赵辉咧开嘴,盯着那离开的背影,失望地笑。二毛这炮筒子,怎么骂两句就完了,他巴不得他抡胳膊揍他,狠狠踹他,那该多痛快。他摁住麻痹的胸口回转身,天果然渐渐地黑了,剩余的光线在雪褥上撒了层跳跃的银粉……是不是该找个去处?他无可无不可地想。目光散漫地掠向山脚,身子却猛然一歪。
“我/日/他/nainai/的,我/日/他个大爷!”二毛风一样卷回头,怒气冲天地揪起他后领往镇上拖:“王/八崽子,你他/妈老实给我回家吃饭!”
第五十一章
关于赵辉的做法,诸多熟人里只有程惠雯给出了积极肯定的评价。事发后不久,一封洋洋洒洒、慷慨激昂的长信就寄到了他手中。程惠雯以妙龄女性特有的狷介浪漫与激进用狂热的笔触在信末点题:赵辉,你跟纪康真是好样儿的!我几乎崇拜你们了,这多么的不容易啊!她一连用了两个惊叹号来表达她的赞誉:善与美如同濒稀的动物、退守的森林,泱泱世相入眼皆是险恶与卑污。但如果人人都因此瞻前顾后进而钻营取利,我们还有可期待的明天吗?
那封信赵辉扫了头尾就汗流浃背地扔过一边,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当什么‘卫道士’,他只是不能漠视人命,是直面恶性侵害本能的压力反弹,仅此而已。而容让他‘成就’此事的另一个人,出发点就更不足与外人道了,触犯自然lun常的‘病态情结’,可以为世称誉吗?这么一想,愈发可悲复可笑。
意料外的是,那晚到二毛家时梅晓红竟也在场,送她回去的路上赵辉说:“梅老师,对不起。”
这话并非指对台面上可见的一切,砖源俯拾可得,学校重建工程并未受阻,即便牵线搭桥的梅晓红本人也无实际损失,遗憾放空的只有‘顺便帮忙’下面的那份涵义模糊的‘情分’。这使他颇感为难,为难又别扭,却又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