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梁衡住的地方也是租的,但他自己毕竟做的是这一行,房子的朝向和布局Jing心挑选过,签了长约,住进来之后又修饰过一些细节。常铮前几次来的时候,即使无心参观屋子,也对这环境专业水准印象深刻。
偌大一个厅,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几近奢侈,却不循规蹈矩放沙发,只随处放了几个懒人沙发墩,随时可以移动,也可以随处坐下休息。
杜梁衡深谙满不如空的真谛,除了落地灯、电视和书架,厅里再无其他陈设。常铮这回进门,仔细看过一圈,深感心旷神怡。
主人却没空接受他的赞美,匆匆又躲回书房去:“抱歉,你等我一会儿,让我把这一点画完。”
常铮没来得及答应,他人已经走开了,隔着房门留话给他:“你随意就好,我尽快赶完,我们出去吃。”
这一等,就从八点等到了九点。杜梁衡揉着脖子走出来,看到一脸疲惫的常铮还在客厅里百无聊赖地刷手机,这才发觉已经太晚了。
“不好意思,我忘了时间了。这个点什么餐厅都一定有空位了,我请你吃点好的吧,权当赔罪。”
常铮累过了头,又饿过了头,望着他沉沉叹了口气:“算了,叫点外卖应付一下吧。我最近飞机坐多了,浑身都痛,实在不想动了。”
杜梁衡充满歉意的目光好一会儿都没撤回去,常铮赶紧开口堵他:“你这一晚上都在道歉,我都听腻了,免了啊……忙完也好,不然你要熬夜赶工,我还要孤枕难眠。”
话到这儿,安静中的张力才骤然一松。沉浸在工作里有些暴躁的杜梁衡消失了,常铮熟悉的那个得体自持,时常漫不经心的人又回来了。他露出一个浅淡温柔的笑容,压低的声音带出一点暧昧的温度:“我一会儿……给你接风洗尘。”
常铮也笑了:“我倒头一回听说,接风洗尘还能这么用了。”
于是周五晚上,连带着周六早上,就在杜梁衡这儿这么消磨过去。两人闹到上半夜才睡,大约六点的时候,常铮起来找水喝,发现杜梁衡又已经进书房去了。
可能有些人就喜欢清晨工作吧。清晨和深夜都是无人打扰的时光,最适合独处。他拿着杯子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杜梁衡专心致志,完全没发觉。
窗外晨曦初现,暖红的色调逐渐晕染了夜幕,却触不到室内。桌前雪白的灯光笼着他孤单的背影,像个拒绝妥协的孩子。
他值得更好的一切,而自己,一无所有。
原来那些不想付出更多的警惕都白费了,我能付出什么呢。除了逐利,我还有什么呢。常铮倚着门框默默地想,其实杜梁衡对我别无所求。
陪伴固然是难得的缘分,但也仅限于此。本质上并不需要对方的两个人,靠得越近越不舒服,又凭着动物的本能一次次重复靠近的过程,只能徒劳。
如同眼下,常铮不会问他为什么忙到一早就要起来干活,昨晚还要他过来。杜梁衡也不会问他为什么愿意容忍他的脾气,周六有没有别的安排,什么时候需要起床。
只要不动心,生活里的人来人往根本无所谓。近一分太近,远一分太远的游戏玩久了,也实在是令人心生厌倦。
脑子里过了这些念头,回笼觉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要是在自己家里,至少能睡到日上三竿。常铮烦躁地翻来覆去到八点多,认命地起床出了卧室,想要告辞。
杜梁衡已经把早餐放在桌上了,一摸还是温的,一点都没动过。常铮只好又到了书房门口,伸手敲敲门:“你吃过了吗?”
“没有,等你起来一起吃。”
“嗯,那我已经起来了。过来吧,一会儿放凉了还怎么吃。”
杜梁衡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常铮站得几步之遥都听见他的肩胛骨响了两声,笑着扔下一句“你该进健身房了”,转身先去了桌边。
门铃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常铮抬头,用征询的眼神看着杜梁衡。如果他需要他找个房间躲一下,他会立刻照办。
杜梁衡的表情完全一头雾水,直接去开了门。擦身而过的时候,常铮听到他自己在嘀咕,“现在送快递都不先问我在不在家么”。
门外站着一个跟杜梁衡有三分相像的男人。
杜梁衡的身形一下就僵硬了,常铮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色,想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只见那男人的目光疑惑地偏移了一点角度,透过杜梁衡和玄关墙壁的空隙,准确地落在了常铮脸上。
一个十分不妙的猜测闪过脑海,常铮不由放下碗筷,站了起来。椅子跟地板的摩擦惊动了杜梁衡,他缓慢地回过头来,直愣愣地看了常铮一眼。
眼睛是杜梁衡五官里生得最好的部分,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眸光流转,眉目含情,平白比旁人多出几分灵性。可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无尽的灰败。
来客像是中了什么魔障,死盯着常铮,半天一言未发。僵持久到常铮开始觉得不舒服了,杜梁衡才发出一点声音来。常铮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那语气里有星火燎原,也有大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