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得令人厌恶。
几天前,天香阁的结界开了,段旸知道,不是那女人认输了,而是她兴致耗尽,不想再将这个无谓的赌局继续下去了。
本以为势均力敌,谁知每一颗自命不凡的棋,都是她退让的子,你自诩步步为营,她却暗讽你的愚钝。
“她在哪?”
“谁?”
“方桐,在哪?”
“奇了。”冉小安啧啧嘴,“你老婆的行踪,却来问我?”
“除了她,没人有这个本事救你们!”
冉小安哈哈大笑,“若我说她这二十七年都不曾离开过你的老窝,你信么?”
段旸一惊,“你说她在苍狼岙?”
“是呀。”
“不可能!”
“井底之蛙。”
“你说什么?”
冉小安侧身避开他凌厉的掌风,霎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说你太瞧得起自己!”
段旸气急,正欲回扑一掌,可当他转身,见到面前的景象时,却无从下手了。
镜子,一面又一面巨大的铜镜围绕着他,直冲天际,挡住他所有去路。它们交相倒映,反射出成千上万个冉小安,哪一个是真的?他不确定,每一个都在从容淡定地朝他走来,每一个的嘴角都挂着冷嘲热讽的笑。每一个都在说话,可说的全都不一样,混淆在一起,他听不真切,却结实地把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又偏偏,每一句话,都听不明白。
说的是什么?什么…什么!
段旸瞪着他那只左眼,一个个冉小安消失又出现,他盯住他们,看到他们的过往,看他和爱人一次又一次生离,一次又一次死别,看他如何让自己越来越强大,最后,他看到了那个一直被他忽略的存在——一个清癯的,平淡的,如云烟般不起眼的老叟,他放下木鱼,双手合十,露出慈蔼的微笑。
他来不及想这个人是谁,镜面突然齐刷刷地翻转,所有的冉小安,都不见了。
“段旸,照照镜子?”
段旸睁大眼睛,当他的目光和镜中人触碰时,他赫然一凛,“他是谁?”
这些穿着破败黑衣的怪物是谁?这些狰狞的,佝偻的,连牙齿都快要掉光的骷髅是谁?这些亦步亦趋,鸡胸gui背,疢头怪脑的妖魔又是谁?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不看!”
“为何不看?不敢么?”
冉小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段旸背后,一只手像铁钳般按住他的头颅,“看吧,别后悔…”
一幕幕景象展现在镜中,段旸逃无可逃,就连闭上眼睛也能无计可施,他就是用这个本领Cao纵三界折磨众生,而冉小安比他更有能耐,逼他作茧自缚,无论他是否情愿。
从乱葬岗中清醒的鬼魂,依附一个又一个毫无生命的rou身,都是他,又都不是他,他是巫师,是箫睿,是三教九流,是众生的皮囊,却再也不是那个让两个女人疯魔的段旸,那个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浅笑的白衣少年,那个鲜衣怒马,英姿和性格一样器宇轩昂的苍狼岙主人。他因野心而重生,却也终将溺毙在这无边的欲望里。
段旸永远都不会懂,许多事情,过犹不及。
“这是你,丑陋的,你自己。”
“不是!不是我…不是!”
“怎么不是?”冉小安耻笑道,从他背后伸出一只手臂指向远方,“看呀,他们和你一模一样呢!”
“这些不是我!”
“也对,鬼魂又如何照得出镜子?可是…”冉小安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你现在奇丑不堪,叶儿媚,不会爱你了…”
“你胡说!”段旸一把挥开他的手,嘶吼道:“媚儿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样貌!若是她在乎,我换一副英俊皮相便是!”
“英俊?”冉小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为将这只左眼练到极致不惜废了你的右眼,你为了那看穿人心的Yin毒功夫,遭到金珠反噬,全身上下哪还有一处好地方?纵是潘安的皮相,穿在你身上也长久不得,归根结底,早晚都会是你现在这幅蠢样!难道你要三天一小换,五天一大换么?那还不把叶儿媚烦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住口!”段旸气急,反手去掐冉小安的脖子,“都是你搞的鬼!不是这样的,不是!”
“呵呵…”冉小安任由他扼住自己,不见丝毫慌乱,他轻笑道:“段旸,你凌驾所有人的鄙陋,却从不敢面对自己。普天之下,最可笑的人,你觉得是谁?”
“闭嘴!”段旸手中下了死力,冉小安却还在意犹未尽地纵声大笑,笑着笑着,砰然化作了一片细沙,在他眼前飘散,遂即无影无踪。
段旸心中一提,这才意识到自己受骗,红着眼睛去寻冉小安的身影,可他又能寻到什么?放眼望去,除了那触目惊心的镜中人,一无所有,再无所有,无穷尽,无所有。
“段旸,到此为止吧。”
寒光乍现,段旸在惝恍迷离之中,仿佛见到了一把似曾相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