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竟是就这样让祁晏优哉游哉地等着他的到来。
此番不过是小朝会,大臣们的心思无不被昨日刚刚回京的祁晏所牵动,根本没有什么大事要汇报的。再加上祁晏也并没有早早地出门,茶还未凉,祁烨便已经退朝,摆驾回了御书房。
“臣,参见陛下。”
依礼而行,无论是语气亦或是姿态,都无可指摘。
祁烨屏退了下人,定定地看了祁晏良久,终于开口。
“起身吧。”
于是祁晏从善如流地起身坐回椅子上,任由祁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低眉不语。
他虽有了抽身而走的心思,但到底不能就这么毫无条件地将兵权拱手交出。
“祁晏,朕曾经,很讨厌你。”
或许是腻了再继续装模作样下去,祁烨将刚刚顺手拿起的那本替祁晏求情的奏折轻轻抛在书案上,终于先开了口。
他当然知道,这样一份奏折完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因为对于朝中那些极善于揣摩上意的臣子们来说,会站在祁晏立场上发言的终究是少数,只要再往下翻几本,绝对能够看到猜度着他的意思,弹劾祁晏各种罪名的奏折。
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些从小看着他们两长大的老臣们,父皇留给他的肱股之臣们,半数或沉默或反对着他的做法,而余下的半数,便是默许了,也不过是为了大雍的安定久远,为着他身上皇族祁家的嫡传血脉。
“阿英真麒麟儿也。”
他至今仍然记得,祁晏十四岁那年第一次随父皇参加秋猎,明明自己的收获并没有逊色祁晏多少,可是父皇却只是淡淡地点头接受了自己亲手猎给他的雄鹿,然后拍着祁晏的肩膀冲着所有大臣夸赞他的出色。
阿英……自他六岁随太傅读书开始,父皇就再也没有喊过他的ru名了,可是,却用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亲切慈爱来对待一个外人!
那时的他对祁晏大抵也只是几分嫉妒,他知道父皇对他赋予了众望,所以才会对他严苛,他倒也还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事而讨厌起祁晏这个父皇明显准备留给他的得力战将。可是,母后的态度却渐渐让他开始有些起疑。后宫不理朝政,照理说,哪怕父皇许了祁晏可以随意出入宫禁,甚至时常留他宿于宫中,母后同一个外臣,也不该会有任何恩怨才是。
他甚至想歪过父皇和祁晏真正的关系,却在一日“恍然大悟”。
“英儿肖吾甚。”
父皇一句无心之语却令他骤如雷劈。他仔细观察过父皇同祁晏的相处,确实只是待之如子侄,可是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待之如子侄在有些时候,并不是可以用“只是”来形容的关系。
他现在知道了原因,外甥像舅,时常有之。可那时的他不明白,那一瞬间,他也不知是如有神助还是恶鬼迷心,竟看出了两人被隐藏在截然不同地气质下的三分相似。
一个可能的……弟弟?
所以,他曾经真的很讨厌祁晏,讨厌到,每每都在想着怎样让他名正言顺地死在外面。
而如今……
他看着祁晏依旧沉静的眉眼,他果然还是很讨厌他。
“臣知道。”
见祁烨迟迟不再继续开口,祁晏终于拱手回了祁烨的前言。
“但陛下,为帝者,本不该以怒兴师,以愠致战。”
若仅仅因为厌恶他,为了除掉他,而故意引得南掌出兵,致使那么多将士埋骨他乡,那就有负了大雍的子民们慷慨从军、保家卫国的心意。
“朕不需要你来教导如何当一个皇帝!”
祁烨扯了扯嘴角,“……更何况,你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他坐镇京城,却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只付出微小的代价,就将南掌纳入囊中,祁晏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育他?
“南掌早与百濮有所勾连,对大雍觊觎良久,朕此计,不过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西南的安定。”
“陛下,你只是在说服自己。”
祁晏当然知道,若要正面攻下南掌,所要消耗、牺牲的兵力怕不仅仅是他麾下那一批Jing锐的骑兵。但是,在百濮已经基本被剿灭的当时,面对着呈兵边境的大雍,若非祁烨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一向见风使舵的南掌至少在三十年内不敢再对大雍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更何况,被自己效忠的主君亲手推进必死的陷阱之中,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是何其的悲哀。
祁烨一时无话。
他当时真的是为了消灭南掌吗?不,他那时其实也没有做好万全的计划。后续直捣黄龙的指令多亏了张行的提醒,才让他不至于在此时此刻全无底气。
若非那日昭圣长公主一掌拍在他的桌上,惊醒了陷入迷怔的他,他怕是还不知道要拿多少人命去换祁晏的死。
少时一念之差想错了缘由,于是再看便满目都是偏心与虚伪,最终陷入魔障,大抵也是他自作自受。不过,身为大雍的皇帝,他不可以错,更不能承认自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