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的粮食告罄之前,朝中一直维系着的微妙平衡,已先一步悄然崩溃了。
病情渐有起色的皇帝骤然因遇刺而驾崩,不但给杨修一派提供了从龙的先机,也彻底打乱了钟繇一派的阵脚。
以杨修为首的党派雷厉风行地将新帝扶持上位,顺理成章地盖过钟繇他们,稳稳地把持了朝野上下后,便有意无意地疏忽了关乎先帝遗体的安置。
通常而言,大多帝王自登基的那一日起,便会大费财力物力,为自己Jing心修建皇陵。
只是东汉以来,皇帝寿数皆短,国力亦是每况愈下,渐渐地就被疏忽了。
临时修建的帝陵很是粗糙简陋,出殡时更是悄无声息,甚至比城中富户都不如。
倒是ru臭未干的新帝登基时,还因杨修等人的有意造势,闹了不小的动静出来。
钟繇起初还忍着气,后见刘康死后境遇如此凄凉,对这些权欲熏心之辈,更是失望之至。
权衡之下,索性也不将先帝多年前留于他的诏书广而告之,而是直接派人盗去了帝王被随意放置在空荡陵墓中的棺椁。
再让最为宠爱、也是诸子中最灵活聪慧的幼子钟会告假归家,带私兵护送着,暗中往豫王处去了。
三言两语就奠定了‘长辈’地位的豫王燕清,也丝毫未让孤注一掷的钟繇失望。
在耐心听完钟会道明来意后,燕清不由分说地布下阶来,向一路靠冰块镇住,减缓尸身腐坏的黄金棺椁,一撩前摆,毫不犹地拜了下去。
事情发展至今,朝廷与豫王彻底撕开多年来相安无事的脸皮,只要礼数未失,敬意送至,哪怕燕清面上一派淡然,未对先帝的棺椁装出一丝一毫悲戚,任谁也只觉理所当然,而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燕清跪下时,钟会自然也不能站着,所行的跪礼比豫王的更彻底。
除了这具金棺银椁外,刘康在群臣有志一同的模式下,所受的待遇,可连他那早死的远亲刘辩都不如。
燕清无奈一叹。
方才听到的,关乎刘康生前最为执着的愿望,实在让人感到哭笑不得。
这位除了那回闹剧一般的御驾亲征外,终其一生,都被犹如惊弓之鸟的群臣牢牢看着,再没能踏出皇宫哪怕一步的傀儡皇帝,数十年如一日地惦记着爱慕的燕仙君为他修建的那座许昌行宫。
哪怕生前没能享受过一丝一毫,死后也非要葬在那处不可。
燕清又看了眼冒着冰块寒气的棺椁,不禁揉了揉眉心。
那作为避暑休憩用的行宫颇大,一直都被他当做安排宝贝臣子们休沐时的好去处,却半点跟帝陵扯不上关系。
皇帝不葬在帝都,却落到几百里外的豫州来?
——真是胡闹。
要不是刘康生前死后都不受重视,被群臣迫不及待地丢在一边,单是暗中盗出皇帝尸身一罪,就够钟姓族人头颅落地。
这烫手山芋,最后是送到他这里来了。
燕清嘴角微抽。
毕竟是皇帝生时最大的执念,说到底,还是他当初为了利用刘康对益州发动战事,才间接导致的结果。
若是草率办了,哪怕天下已无人能奈何得他,他心里怕也始终过不去,总觉得有些亏欠对方。
唯有多召集些工匠,看能不能赶在尸身腐坏得更厉害前,修个还算像样的皇陵出来了。
燕清心念电转间,已在吕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还一个顺手,将钟会也生生拽起来了。
旋即一派自然道:“路途遥远,又需避人耳目,士季此行辛苦了。接下来之事,孤自将妥善处理,你且放心吧。”
毫无防备下,被一股根本无力抵御的巨力强行拽起,差点被掀飞出去,即使好不容易稳住了,也还肩膀生疼的钟会,不由眼皮一颤。
若换做平时,他定然要顺势表达一番感激和谦辞。
然而这会儿都被这位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豫王殿下,无意中表现出的巨力,给震得一干二净了。
因豫王忽然出手‘扶’他的举动,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在被握住一侧肩头的时候,他冷不防地一僵,尚未配合地撤去下拜的力道。
然而豫王提起他这成年男子时,竟然就如提一只幼猫般轻松。
燕清与天生神力的吕布朝夕相处,习惯了他这怪力的几个心腹幕僚当然也不会大惊小怪,是以都忘了自己力气大得不同寻常这点。
见钟会神色颇为恍惚,他只以为是对方确实累坏了,不禁微微一笑。
“至于宅邸的话,待你官职定下,再做具体安排。”他略作沉yin,继续道:“府里尚有客房空置……”
说到这,燕清微侧过头来,以眼神向吕布示意。
吕布瞬间心领神会,漠然一颔首:“随我来。”
看钟会还愣着,他不耐烦等,索性直接伸手,将人半拎半拖地带走了。
“豫王殿下!”快出厅门的那一刻,钟会如梦初醒,犹豫道:“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