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半闭着眼,加上手上慢腾腾的动作,那虔诚又期待的样子,难得的真纯动人。
林初焰睁开眼一看,吓了一跳:“我怎么跟骷髅有缘?”那张唱片上,深黑红色的封底上,一个带着笑意的骷髅透过自己空洞洞的眼眶对着林初焰。
封淇一瞥,猛地喉咙发紧,目光震颤。只觉得有人从高处抛了个东西下来,懵懂地接到手里,才发现是个头颅。叫人又惊又骇,几乎要尖叫出来。
圣桑的“骷髅之舞”,是他第一次出国参加时装周的时候从lun敦带回来的。头版唱片,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被完整记载,封荑听得直掉眼泪。
“哥,爸妈是不是很寂寞,很想我?”
封淇当时不过二十岁,也说不清生和死的区别,只好安慰着妹妹:“你听,黑暗里的生灵,也不寂寞。”
这首曲子实在诡谲神秘又欢乐异常。封荑哽咽着:“弥漫着雾气的坟茔,森然的气氛持续不到十秒,就响起一片天真的笑声。小提琴奏到高chao,盛大的舞会正至浓时,琴声却一瞬间偃旗息鼓,热烈又极速转为肃穆,明明就是暗藏着悲凉。”
封荑向来敏感。封淇为着她高兴,才专门买来一堆唱片,却更让她伤心。
封淇拍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哄着:“不会的,他们在等我们而已。寂寞是有的,但是等待的过程并不一定是难捱的。有舞蹈,有音乐,有很多奇妙的乐趣,只是我们不知道。”
“死了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又黑又冷吗?”封荑一双眼睛满蓄着泪水,封淇并不知道怎么回答。
提起那个“从来有一个旅人归来的神秘之国”,人们多是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怎么样。
封荑实在是个奇怪的孩子,她天性敏感悲伤,却出奇地聪明,富有文学气质。就算是以成绩这一项肤浅的指标来判断,也算是优秀。可是,于人情世故一事上,她实在欠缺天分。
封淇知道她善良,却几乎不招人喜欢,有时候天真得像个几岁的孩子,言行举止都让人匪夷所思。的确是,不招人喜欢,但引人注目。
她直白地问着这样一个许多人有意无意回避着的问题,封淇根本无法回答。
父母在那头,那头就会是一片光明温暖的天堂?没这个道理。不这么说,封荑又会难受。
对待这个脆弱又拙稚的妹妹,封淇几乎快筋疲力尽了。他搜肠刮肚地寻求着理由:“不会是又黑又冷的。死的世界一定有跟我们一样的东西。也许有光,另一种形式的光,那个世界的形式。”
封荑吸了吸鼻子,满脸稚气地问:“像雪莱诗里写的那样吗?”
封淇不知道她又读了什么诗,只胡乱点着头:“别哭了。”
封淇哭得满脸泪痕,用手背抹了抹脸,露出一个万分笃定的笑:“哥哥,我以后去了那里,就一定不把死亡甜美的秘密藏起来,不让你知道。我知道的所有的快乐的事情,都要分享给你。”
时隔多年,封淇终于知道了那首诗,但是封荑再也不能给他分享了。他成功地使封荑不畏惧死亡,决绝又再也不回头地、过早地走向了那方。
林初焰瞪大眼睛,目睹了这一生中,他所见过的最伤心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林初焰大着胆子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衣角。
封淇木然地转头看他,嗓子里发出干涩的一声“啊”,他的肩膀微微颤抖。
林初焰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像被按了开关键,一下子变得恐惧又绝望。林初焰声音温柔,极度地安抚着他:“哥,没事的。我不听了。”
封淇胸闷得喘不过气来,对面的男孩子将唱片放回去,垂着手不安又紧张地看着他。
封淇努力地抬起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堆星星,贪婪又狼狈地看着。他低低地说着话,像是尽力要说服自己:“我没事,我能笑,我有笑的理由。”
七月份,还早。走得太早,就晒不到太阳,脏东西就流不掉。
他的样子太过凄楚,林初焰简直想要放声大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仿佛是,活着一点盼头也没有,反而寄希望于虚妄的五角星、毫无意义地强行哄骗着自己。
林初焰突然很害怕。
他看着封淇露出个破碎不成样子的笑容,蹲下身又取出了那张唱片。封淇有些颤抖,高大的身影一瞬间变得脆弱不堪。
他笑得很好看,嘴角带着无力的希望:“初焰,我们一起听。别怕,这不恐怖。”
这话语脱口就漂浮在空中,毫无根基。与其说是在安抚林初焰,不如说是暗示着自己。
林初焰吓得更厉害了。
封淇仔细地调着唱头、唱臂,一番细致繁琐的工作之后才将唱片放上去。
林初焰以为他快要崩溃,又见他突然镇静下来,样子诡异得渗人。
“初焰,你挑中的是圣桑的交响诗,你跟他有缘。”封淇说。
林初焰心里发麻,有几分后悔自己贪图新鲜玩意儿,这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