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满殿的人走的七七八八了,方璟与袁辛夷这才退出去。与他们前后脚离开但却最让柏子青感到不舒服的眼神,却是秦松年那儿传来的,如针刺入骨髓般生冷,柏子青本没有关注他,这下甚至引得他回头望了一眼,却只能见道一个朽叶色宽袖袍的衣摆背影。
殿中最后剩下的人,也就只剩下柏家的人与赢粲。
这么一看,赢粲身边只剩一个秦公公,而他却还有父亲与哥哥,他们才是真正不顾一切为他那自己都未曾考量的未来思虑周全的人。
柏子青伫立在原地,攥紧了拳,终于开口道:“皇上,臣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居高位……总之,再考虑考虑别人如何?”柏子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恍恍惚惚间,他将一些一直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一下一下的像拍摔在赢粲身上,要拼凑出那一个理由。
所有人都在静静听他讲话,却先是赢粲身边的秦公公露出了个忧虑的表情,他最先侧头去看赢粲,最后他看着柏子青,轻轻摇了摇头。
柏子青见了,才回过神来,匆忙结束了发言。
赢粲紧紧抿着唇,将方才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都散了罢。”
深夜的義和宫冷清地有些可怕。屋外悬着一方圆月,洒在宫殿白玉石阶上月色皎洁。柏子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就突然跳过了让他“考虑”的阶段,直接开始谈条件了?
现在回想,柏子青简直要出半身的冷汗。他父亲在那样多的人面前一跪,拿着先帝的恩赐,竟是逼着赢粲放了自己。或许在场的大多数人也都吓得不轻:万一柏舒心怀不轨,求的是个什么别的怎么办?赢粲还能真答应了?
但事情的关键便在于——赢粲没有回答。
柏子青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闷,于是翻身坐起来。他下了床,从架子上随手扯了件薄衣披在肩上,点燃了小塌上的蜡烛。
微弱的火光亮起,将他的影子投的很远,也将眸光所能及的地方稍稍清楚了一些。桌上有他的、写满了摘录的和……却和赢粲那些没有拿走的书册放在一起,小塌上还有赢粲带来的笔墨,都随意放成一堆。连他都没有注意到的某一刻,起初横亘在他与赢粲之间的那些泾渭分明,居然不知不觉地都消失了。
柏子青伸手拿过那本,随意摊开一页。那是主角的第七次死而复生。他不相信自己走错了路,却也不得不因为不停重复人生而苦恼。最后,他费千辛万苦上积云山,特地拜见华延寺的普弘大师,才以此化解了心中对命运的不解与怨愤。
那日他站在积云山山顶,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最后过了黎明,太阳渐渐升上来。素因“云开月明”闻世的积云山一时间云雾环绕,宛若仙境。
他忽然便明白了。
【“是的,我所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我的选择。”
“我懂了。”
“明日下山,我会另寻一条路。”
“谢谢大师。”】
柏子青吹熄烛火,合上书去睡了。
这一晚,柏子青难得的做了梦。
连惊醒后的柏子青都不能明白他梦见的到底是些什么。他重回到柏家后的梦大多是漆黑一片,这回居然多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会……”
“……罢了。”
柏子青醒来时,自然而然地将大多数内容都忘记,却记得最后那个平静冷漠却又有些的声音——
“……那是他活该。”
柏子青揉着隐隐生疼的太阳xue醒来,他好像自从入宫后就时常头疼,尤其是在昨晚睡的晚,却还是因为习惯生物钟而早起的前提下。不过是一场大梦便将他耗地筋疲力尽,柏子青有些沮丧,他想,算了,反正他大概也不会在宫里久留了。
“公子?您醒啦?”小九推门进来,顺便还端了水盆来帮他洗漱。
柏子青浑浑噩噩地,没发现这一早的饭桌上,居然出现了绿豆汤。
“……这绿豆汤是哪儿来的?”柏子青不爱吃豆类的东西,一没注意喝进去两口,皱了半晌的眉。
“公子昨晚不是喝了酒吗?这绿豆汤是解酒的啊。”小九还觉得他问的奇怪,“公子,这汤怎么了吗?”
柏子青摇摇头,还是放下了:“我昨天没喝太多,用不着这个……赢粲呢?”他记得赢粲喝的可是真的多。
小九皱起眉来,道:“这个小九倒是不知哎,听说宴后皇上独自回了甘露殿,今日早朝也没有上。”
柏子青哦了一声。他也能明白赢粲的意思,过了一夜,看来他并没有想明白到底要不要放了自己。
“……公子要不要去看看皇上啊?”小九试探地问道:“听说方公子一大早上就过去了,后来辛夷娘娘也去了……”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露出了个复杂的表情。柏子青没忍住,催了他一句,“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