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温仪已经在前边等着她了。
张温仪从里间走出来,穿了件墨蓝色旗袍,旗袍修身,显出她腰上的中年赘rou,但明面上看着风姿依旧绰约。
她手里捧了个雕花的杯子,撩着眼皮打量木子一眼,不确认地喊她:“木子,你是叫木子吧?”
“嗯。”她诺诺地点头,顺势头低下去,盯着脚下的地面,意识开始放空。
她走到木子面前,木子便看见她的拖鞋停在自己的视野里。拖鞋鞋面是蓝色的,为了点缀,上面绣了一朵红色的牡丹,看着素雅,看久了又觉得张扬。
“你跟我们家浣元是在谈恋爱,对吧?”她问出口。
“对。”木子又点点头,突然想起刚刚在走廊偷听到的话,有些紧张,觉得张温仪可能要给她和陆頫一个安排。
如她所想,下一秒,张温仪的话便传过来:“哦——是这样的,我今天叫你来呢,就是想跟你说说你们两个的事情。”
木子抬头看她,不言不语,等着她下面的话。
“你也知道的,我们家浣元眼睛看不见,平时衣食住行都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所以呢,我们家是想要找一个会照顾他的人来照顾他的一生,而不是一个还需要他照顾需要他Cao心的人,来给他制造不便,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木子半懂不懂,她觉得张温仪误会她了,忙出口为自己辩解:“伯母……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照顾他的?”
张温仪听见她这番话,语气一下尖锐起来:“你怎么照顾?你才多大,你能做什么?”
木子的话被呛了回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不拦着你们,你们就会有什么好结局吗?”她把手里的茶盏随意放在桌上,语气里严肃正经,“你想过以后的事吗?你没有能力,他更没有能力,你们就靠着你们那点幼稚的感情生活,你以为能长久?”
她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小姑娘,别说我自私,我让你们分开,不单单只是为了我们家浣元好,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说是放过他,就……就当是放过你自己,好吗?”
“听我一句劝,今年在我们家过了年,明年就和他断了吧。”
四下里静静地,木子没有说话。后来她也无话,一路失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衣服也忘了换,掀开被子便躺在了床上。
这边陆頫洗完澡出来寻人:“木子呢?”
“回房睡觉去了。”冯妈扶住他忘了带盲杖的手,让他不至于太狼狈。
她看了看陆頫,踌躇着要不要把实话告诉他。
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少爷,刚刚……夫人把她叫过去了,她们大约在那边呆了半个多小时,木子……是哭着出来的,我担心……”
是夜。是失意人的夜。人生这条道上,人人的脚步都开始乱。
寒chao也来的及时。
地理课上,老师敲着黑板一遍一遍强调寒chao形成的原因,说是西伯利亚高压控制着亚欧大陆。空气释压一次,陆地得片刻空歇,下一次高压便会再次来临。就这样反反复复霸占一整个寒冬。
北京下雪了。
雪花簌簌,落在枯枝残叶上。某座山某个山洞,山路里还有山涧残流,水流顺着地势流下,还没来得及穿石,顷刻间便化成了冰挂。
人们从山洞下过,总是小心谨慎。有孩童不懂事,为初次见到冬日冰景而欣喜,大人还得叮咛他要小声说话。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顾忌雪夜的寂静。不得安宁,她偏生要吵得整个冬天都不好过。
“陆浣元!你别给我犯浑,那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子跟家里人都闹翻?”
“天底下就你这个傻子最好骗,你以为她看上你什么?她看上的就是咱们陆家的家业,你眼睛看不见,你现在被她唬得死死的,等我和你爸爸死了,成一堆灰了,到那时候她就能好好占着咱们陆家了!”
“你要走!好,你长本事了,为了一个外人什么都可以不顾!你走可以,走了就别回来了!”
陆家老宅二楼的某个房间里——
木子躺在单人床上断断续续地哭着,后来哭得意识都混混沌沌的,哭一阵睡一阵,恍惚间还做了个没有陆頫的梦。在梦里她也在哭,站在偌大的黑白色梦境里,一瞬间觉得茫然。
“木子,木子……”
忽然有声音隔着梦境传来,是有人在柔声唤她的名字。
她从梦中醒过来,困难地睁开眼,入目便是陆頫的模样。
木子看看窗外,窗帘合了一半,隔窗而望外面依旧黑魆魆一片。但床头灯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按亮了,黄色的灯光照着他的脸,显得他眼眸黑沉。
木子不说话,干看着他。他睫毛生得密,低头时,轻轻飘飘地贴着眼睑,如同纺纱机上搁置未合的黑色丝线。
她看着他,眼泪开始汹涌。她头靠着枕头,枕头早已被她的眼泪濡shi。房间里安安静静,她配合着气氛,无声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