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青与谢中奇,喃喃道:“这样的事情,不谈流民会死上多少,沿途的百姓恐怕也会深受其害,最后也不知会死上多少。我不明白,当真……当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浙党设下陷阱,我已处于下风,云阳军的建立是我一手推动的,云阳出事,势必牵连到我。天子一向刻薄寡恩,因而这一战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孟昶青不为所动地回视林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开口时语气漠然到近乎冷酷:“阿可,情势如此,以自保为上。此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林可细细咀嚼这几个字,只觉得有一股凉意透入骨髓,冻得她整个人都要发起抖来:“我们在谈论的是百万流民,是人吧?是人,不是猪狗,也不是数字。你们如何能把这句话说得这样理所当然?”
孟昶青挑眉:“所以?”
林可沉声怒道:“所以我不同意你提出的方案!”
孟昶青盯着林可,脸上露出一贯的冷淡笑容,似乎在嘲笑她为何在这个愚蠢的问题上纠缠不休:“那你又能做些什么,阿可,那些人无论如何都要死的。”
那笑容如火星,又像是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瞬间,林可心底有某种情绪,仿佛chao水般要将她淹没至顶。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孟昶青的衣领,几乎从牙缝里逼出字来:“人都要死,可不是像那样死!”
“你没经历过,不知道饿死冻死是什么感觉。”
林可从未忘记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的经历,积压了那么久,隐藏在笑脸之下的感情似乎在这一刹那全部爆发出来。看着孟昶青,她眼底一片血红,咬着牙说道:“你们这些人从出生起就锦衣玉食,有没有试过胃饿得像要化掉,连土都能往嘴里塞的痛苦?有没有看着亲人死去,自己无能为力,甚至要亲手将尸体上的东西全都扒光,任由他们赤身**躺在路边的痛苦?那样的日子,哪怕只过了几个月,我也觉得自己要死了,我梦到那么多死不瞑目的人,他们看着我,一声声地问我,为什么他们死了,我却活着?我回答不了,姓孟的,我回答不了!他们是人,他们原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说的,我在九岁那年每一样都经历过。”
孟昶青掰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隐去,眼中逐渐浮现出掩饰不住的讽刺与悲凉,仿佛一个蝺蝺前行历经苦难的老人,望着一个因为年幼天真而充满勇气的少年:“可那又如何,阿可,他们是人,我也不过是人罢了。八年,如果我倒在冯远征手中,从前一切的准备、所有的抱负就都变成虚影,云阳也会变成无根之木,无水之源。阿可,你想有所作为,就首先得认清一点,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他的语调既不慷慨,也不激昂。然而林可却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话如此苍白而无力。
千言万语,不过归结于一句世道如此。
看不透,放不下,死者安,生民苦。
林可后退一步,垂下眼睫,袖中的双手用力握起:“对不起,我……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说罢将二人丢在房里,忽然转身朝着门外快步走去。
冬景萧瑟,朔风卷地,寒气灌满肺部,让林可觉得胸口生疼。她猛地停住脚步,发现天空暗沉,一弯勾月挂在树梢,远处万家灯火,炊烟袅袅,衬得静处愈静,夜色愈黑。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林可曾经无数次审视自己的内心,却没有一次令她这样痛苦。
她想要力挽天倾,她想要拯救黎庶,她想要,她以为,她觉得,可人力终究有限,一切不过是幻觉。
她从来都不是英雄。
不知在面对那场烧尽繁华的大火时,被逼退位的光宗在想些什么?
能面不改色提出那些冷酷建议的孟昶青又在想些什么?
林可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缓缓说道:“十七,孟昶青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一个身影从树丛中缓步而出,看轮廓是个清瘦的少年。
“属下知道的不多。”
没能保住张友财,犯了这样致命的错误,十七原本逃脱不了一死。他的命是林可保下来的,自此之后,孟昶青索性将他彻底拨给了林可使用。但对原来主子的残存忠心,让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去。然而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开口,轻声回答:“主子……统领原本家境殷实,在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却突逢大变。听传言说,是流民攻破了宅子,烧杀抢掠,灭了统领家满门。沈夫人求了天子,派人寻访多日却没能找到一个幸存的活口。那时谁都以为统领死了,可大概是一年之后,他却通过一个到外地采买的太监,自己找了回来。”
“一年……”
林可怔怔道:“他一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没人知道。”十七说道:“因这段经历,朝中一些大人看不惯孟大人,背地里喊他讨饭吃的小杂种。”
回想起与孟昶青的初见,林可无论怎样也没法将他与“讨饭的小杂种”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