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敢问。
后来父亲发觉他在门口,便起身来,笑着把他牵进书房,让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
那个傍晚,父亲和他说了很多话,时间太久远,姜啸之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他只大略记得,父亲说,自己要去定州打仗了,哥哥们也要跟去。
“我也要去我会骑马了”姜啸之记得当时自己争辩了两句。
父亲就笑起来。
“光是会骑马可不够。”父亲说,“那些狄虏,可凶得很呢”
姜啸之被父亲说得有几分害怕,他赶忙问:“爹,你不怕那些狄虏么?”
被小儿子这么一问,靳仲安笑起来。
“要是怕的话,那还怎么去打仗?”他摸了摸孩子的脑瓜,“心里生了惧怕,一上战场就输了。”
男人停了停,忽然说:“狄虏其实不算什么。这世上,有比狄虏更加可怕的东西。”
这话,姜啸之当时听不懂,在他看来,那些吃人rou喝人血的狄虏,应该是世上最可怕的生物了,怎么会有比狄虏更可怕的东西呢?
很多年后,姜啸之终于明白,狄虏不吃人rou也不喝人血,他们和他一样吃米饭馒头。
而这世上,还真的有比狄虏更加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不信任你的人的心。
时隔多年,再回忆起父亲当时的神色,姜啸之暗自疑惑,他觉得父亲当时,应该已经洞悉了朝中那股席卷向他的险恶,他已经对未来遭遇的一切,有了预感。
可他为什么不逃呢?
姜啸之想不通,既然知道自己效忠的那个人,根本不值得效忠,那为什么父亲不改弦更张,另谋出路?
为什么还固执己见的带着全家人去送死呢?
他曾经长久的卡在这个困惑上,并且深深为自己的父亲所不值,甚至隐约对父亲的选择有种鄙视,鄙视他的愚忠,姜啸之认同养父的说法,血统从来就不能说明什么,人渣一样的帝王,根本就不值得臣子为他去送死,若换做姜啸之自己,恐怕会急流勇退,辞官避难。
然而如今,姜啸之却恍然大悟。
父亲效忠的,其实并不是景安帝,而是他自己的信念,那个“必须倾尽全力扫清狄虏”的信念。
为了这个信念,哪怕最后被腰斩,父亲也不会觉得后悔。
那么,自己的信念又是什么呢?为宗恪扫平威胁到他的障碍?危险就在眼前了,他为什么不逃呢?为什么还要领命带兵,去南方平叛?
难道自己这就不算愚忠了么?这不是比父亲的信念,更加荒谬的愚忠么?……
姜啸之答不上来。
大军行至皖州,暂且停下来,原本王师的计划是直接从玉龙关去楚州,这是一贯的路线。然而如今却行不通了,玉龙关落在了叛军手里,他们被堵在了皖州边界。
现在,摆在姜啸之他们面前的一个难题是:接下来该怎么打。
玉龙关已经丢了,如果继续这么向前冲,只会撞墙,白白损失兵力,那样就落入了元晟的陷阱。
姜啸之召集了部下,大家围着军事地图开会,一时间,谁都提不出更好的办法。
姜啸之俯下身,仔细盯着庞大的地图,他的手指忽然伸向其中一块:“试试从这儿过去,怎么样?”
游麟低头一看,有点吃惊:“大人,这一块是僮人的地盘啊。”
“嗯,我知道。可咱们为什么不能从这儿穿过去?”姜啸之飞快用手指划过地图,“从这儿穿过去,可以直抵楚州,这就好像一把刀刃,能彻底劈开叛军。”
然而帐内,却没有赞同的声音。
“僮人的地界,咱们能过去么?”游迅的声音带着迟疑,“那边是禁区吧。”
僮人的地盘,是一块禁区,这个认知几乎是公认的。皖州西北,是一大片莽莽丛林,据说布满了藤蔓,僮人祖祖辈辈居住其间,他们像猴子一样在藤蔓上攀援,在平地上行走惯了的中原人,根本没法深入其中。
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地带,双方一向奉行互不来往的政策,中原人不进丛林打搅僮人,僮人也从来不从密林里出来、和中原人混居。
就算当年宗恪亲征,在皖州这边也是绕道而行,没去惊动密林里的僮人。
姜啸之想了想,却道:“我们只是借道,又不会打搅僮人的正常生活。去问问他们,既然他们能在里面生活,也一定知道如何穿越这片森林。”
部下们认为这个办法可行,请求即刻送进密林。可是很快,回复就来了。
“僮人土司拒绝我们的要求。”游麟说,“他们禁止我们通过。”
姜啸之皱着眉头,盯着地图不出声。
几百年来,僮人都不与外界来往,他们自成一体,虽然年年岁贡,但并不遵从朝廷律法,之前旧齐也曾派兵进剿过好几次,最后无不损兵折将,主要就是因为平原地带的人,无法适应里面藤蔓遍地的环境。这片原始丛林,最深处核心叫连藤谷,几乎没有人能进到那儿,除了僮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