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它应该很暴躁的,因为它的主人显然在他身上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与Jing力——不过这并不说明俞雅给它的时间少了。
柯西与俞雅之间,与其说是主人与宠物,不如说是彼此的家庭成员。家庭成员之间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一起的,在惯常相处的时间外,她跟它都有独立的个人空间。柯西乐意睡睡懒觉看看电视,俞雅通常会在书房工作。所以,准确地来说,她愿意将时间用在别的地方,对于柯西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就是心里不舒服。
它当然会好奇,这个人类究竟有什么特殊让俞雅如此关注。
这种好奇很快衰退到几乎一点不剩。狗狗本质上还是喜欢运动的充满活力的事物。一个没有情绪不会说话没有什么动作像人形rou块更胜于像一个人的人,太过于无趣。它甚至不能确定这是真实活着的事物,还是被设定好的某种人形机械!
柯西觉得这个家伙就跟家里的家具一样,仅是种摆设而已。偶尔为了挑衅金子会靠近他触碰他一下,除此之外,对他完全丧失了兴趣。
一切就这么鸡飞狗跳忙忙碌碌又顺其自然地从波涛暗涌过度到了波澜不惊,怕是连柯西都怀疑,一开始那么反对排斥客人入住的自己,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坦然接受那两个生物在视线范围内存在。它甚至很自然地接受金子的照顾,在俞雅空不出手遛狗的时候,甚至不用邻居太太帮忙,两狗你遛我我遛你的一路呼啸而过,自己就发泄完了旺盛的Jing力,愉快地回家。
俞雅欣然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并不担心柯西的心理健康,毕竟以它的性格来说,要接受一个像是流浪汉先生这样的病人或者像金子一样的狗,并不困难——短暂的排斥并不会影响到它温和善良的本质。
她工作生活之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那位先生身上。要想治愈他的难度很大,在没有鲜明的成效之前她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康复。
事实上,在被收留的大半年时间里,他其实与在教会收容所的状态差不多,只不过偶尔会出现那么一些与金子的小互动——毋庸置疑,他是爱着它的,那是他唯一能把握的也确实会回应他爱的事物。
但这还不够,这并不足以将他从地狱中带出来。
俞雅一度认为他对这个世界是惧怕着的,他的排斥更多的出于对世界的恐惧。因为恐惧着,所以害怕被伤害,因为恐惧着,所以甘愿变成行尸走rou,这样的他就是固若金汤的,不在意这世上的一切就不会被一切所伤害……也就是所谓的自欺欺人。
但人啊,就是犯贱。
遍体鳞伤还是会渴求温暖,鲜血淋漓还是控制不住希冀幸福,人恒温动物的本能就促使人趋阳、向光。
他什么时候会意识到,“希望”这种玩意儿还是存在的呢?
因为没法预料,所以这种平淡无奇的日子被打破的时候也显得格外突然——他是在她讲述叔本华的时候忽然落泪并开口的。
他说:“不是的。”
早前叔本华的研究告一段落的时候,她写下的论文已经长得可以做一本书。于是她给他讲述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叔本华身上。她觉得很有意思,并不是说她肯定这个人物,因为他无论是从生活、论调还是为人处世来说都有值得诟病之处,甚至是说以现代很多人的眼光来看,这位非理性主义的哲学家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位“好人”。她关注这位唯意志论的人物仅仅是因为她觉得他的某些思想有意思罢了。
而有趣的事物总是会叫人连语调都带着轻松愉悦。就算她的想法带着某种程度上的“异化”,只凭借着这样的语调就叫人提不起劲反驳她说的一切。
然后就听到对方用嘶哑的低郁的声音说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俞雅都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她的视线从书页中挪开,脸上恬淡又模板化的笑容收起,以一种近乎严肃的表情正对着他。
他在说什么?他说了话?……他在反对她讲到的什么内容?
同情的本质?其lun理学原则?公正与仁爱?
片刻之后,她忽然又笑了起来。问:“哪里不是呢?”
对方没有再回答,他的目光忧郁而呆滞,定定地望着墙角,视线并没有落点,仿佛透过现实存在的事物投射到无法触摸的虚空。
极度的瘦削与病态并不能掩饰这双蓝眼的清澈动人,特别是当它还为泪水所清洗。
事实上透过对方的骨骼轮廓,她能判断出来,倘若刮干净胡子、修剪整齐头发甚至脸蛋上填充足够的血rou,这个男人应该会极为好看。毕竟再普通的面貌,配上这种诗人般忧郁迷人的气质都足以叫人侧目。只可惜,抑郁、自闭与厌食完全破坏了他原本的面貌与气质。
“你所质疑的是我讲述的‘同情’吗?”俞雅想了想,“这世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你对自身遭遇痛苦的推己及人,而非从他人感受到的痛苦而触发。我认同道德感与同情存在的可能,但我否认万物间的无差异性,个体的主观意识依然是他们做出判断的第一准则。先自己,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