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太子生辰那日,老皇帝摆了好大一场宴,说是庆贺生辰,实则是一场博弈罢了。
陆恒之在后厨偷了一壶酒,一溜烟跑到后殿的假山旁,咕咚咕咚饮了半壶。
西域进贡的葡萄酒醇香甘甜,后劲也十足,陆恒之东倒西歪地向水池里栽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拽住他的后领将他扯了回来。
十四岁的李元义低头看着这颗醉得东倒西歪的小脑袋,皱了皱眉,手劲一松,陆恒之顺势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蹲下身端详着,认出来这是镇国公家的小世子,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此刻双颊通红地闭着眼,嘴角还挂着一串口水。
李元义守了半晌也不见宫娥来寻人,他性格冷淡,娘亲说皇宫里容不得有血有rou的人。本准备直接走人,但是不知怎地,看着这个小娃娃毫无防备地在他脚底睡得酣畅,一时竟挪不开脚步。
今日人多眼杂,李元义犹豫片刻,还是将他背起来,安顿在准备给镇国公的厢房里。
参加生辰宴的官员大多在皇宫过了夜,第二日一早,镇国公一家便来登门道谢,陆恒之躲在父亲的身后探出头来,嘴里还吮着手指。
寒暄片刻,皇帝身侧的王公公将人叫走,陆恒之自然是被暂时安顿在院里。
一时间气氛静默,李元义垂下眸打算进房温习功课,陆恒之自觉地跟了上来,小小一只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rou呼呼的小手牵住了他的衣角。
陆恒之跟着他来到书房,见李元义停了下来,他从脖颈间的锦囊里掏啊掏,掏出两块糖来,放在掌心,兴冲冲地伸到李元义面前。
“哥哥,吃糖!”小孩的眼睛像宫里上等的黑玛瑙,光芒流转。
李元义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小孩两三下剥开糯米纸,塞了一块进他嘴里。
浓郁的甜味在唇齿间散开,李元义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喜欢甜食的。
镇国公出身显赫,年轻时风流倜傥情债无数,最终娶了青梅为妻,誓不纳妾。镇国公夫人体弱,生了陆恒之元气大伤,再无所出。陆恒之便成了府上的嫡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被两大家族捧在手心里长大。李元义原先听这些传闻,只觉陆恒之应是个骄纵蛮横的小霸王,但今日一见,陆恒之却十分乖巧,吭哧吭哧爬上他身旁的椅子,吮着糖看他写字,一边用稚嫩的童声磕磕绊绊口齿不清地念书。
这么过了两三个时辰,镇国公赶来接儿子,小孩这才露出活泼的本性,骑在父亲脖子上对他扮鬼脸。
李元义看着他们走远,嘴角不觉噙了些笑意,这是他入宫以来第一次真切的笑。
又过了五年,镇国公府背上反叛罪名满门抄斩,那时李元义已被立为太子,手中握了些实权,皇宫侍卫出发那晚,他偷偷调动第一个属于真正自己的影卫,去完成一个任务。
银月皎皎,影卫悄无声息地消匿在夜色中,他负手立在窗前,思绪飘回十四岁那年,小孩剔透单纯的双眸。
他后来见过琳琅满目的名贵贡品,有千年玉髓,百年琥珀,北疆的玛瑙,南蛮的珍珠,它们却抵不上那双眼睛半点的光彩,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献宝似地捧出心爱的糖块。
但他相信,茫茫人海,漫漫此生,他一定会再见到他,然后告诉他,那块糖真的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