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整面落地窗,只拉开一侧窗帘。陈庆的藤椅摆在从窗帘缝挤进来的窄束阳光里,驼色薄毯盖在腿上。出太阳的十一月里,沉默的诗句才是好伴侣,但是陈庆把手上的账目本阖上,叹了口气。“,,”账目本被陈庆搁在了一边矮桌上,在54□□旁边,他脚边盘着的黑猫也被惊走,接着陈庆才转头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见我之前先去洗澡。”
门廊的Yin影中凸显出一个男人的身影,黑衣黑裤,看起来正常,站得也笔直,但他半身藏在门后,陈庆看见的另半边里,血线顺着男人指尖下滑,落在羊毛地毯上,圆满的一滴。
男人回来,陈庆的悠闲午后走到头。他抖落毯子折叠在藤椅上,披上风衣走去门外。跨过门槛时男人向他凑近一步,他立刻向旁边避开:“不要把血腥气粘在我身上,今天有位小客人。”站得远了,他才打量男人一番,最先开口时,关心的不是眼前这个人:“货有好好地接过来吗,?”
男人不衬这滑稽的称呼,陈庆像在招呼自己身后黑猫,但男人听见,温顺地点头。陈庆又问:“是赤蛇截货吗?”仍然点头。问完这些,陈庆目光终于落在脸上,那上面看起来最可怖伤口在左眼,竖劈的一道刀痕,害他眼睑裂开。窗帘缝里的那线光亮来到他们面前,又受到阻挡,攀着他的黑衬衫竖立起来,成为他身上一道细窄,明亮的光的装饰。看起来太阳比人体贴,陈庆未给予过的功勋绶带,它在这下午三点替别上了。
沾着血的左眼也恰好地落在这条光亮之中,阳光温和地抚摸他伤口。陈庆因此将他的惨像看得具体而清晰,心里叹息好好一张脸,又遭毁上一次。于情他应当关心,至少关心一下瞎没瞎但也没有很必要。他最后吩咐说:“没有瞎的话,就等修养好了去把场子找回来。赤蛇的年轻人们新来这,很多规矩都不知晓,你要当个好老师。现在先去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一会来门厅找我。洗干净血,换身衣服,别穿黑的,拿墨镜遮一遮,不要吓到小朋友。”
对于什么叫“能见人”,陈庆才有必要细致地教给。他将能想到的细节都叮嘱过,说了长段话,却仍然只是点一次头。然而陈庆知晓自己的吩咐不会受到怠慢,挥手示意可以离开了,自己先往门厅去。从他书房到门厅,虽然在同一层楼,但路途遥远,要穿过长条的幽静走廊。那是一场家族历史的陈列展,祖先们,功臣们,奠基者们的人像遮满墙壁,从油画到相片,由彩色到黑白,又复归彩色。苍白的光线从走廊另一侧照进来,按着窗户的分格打在金雕画框上,也间续地落上陈庆之身。画框里半身的人们听从人像画师与摄影师的要求,目光直视,温和微笑,他们一张张脸既盖在血迹喷溅又重新粉刷的墙壁上,也欺骗性地遮掩住家族历史。陈庆目不斜视地走过这条长路,似乎已经习惯在历史的留痕中来往。当走过这段路,推开阻隔的厚重木门之后,再来到前厅,回到充足的光照里,回到活人们之中时,已经像棺材里的死者重见天日。
陈庆的客人比他先到,很规矩地坐在长条沙发上,送客人来的手下们都还留着站在旁边,但是没有陪客人说话,客人自己低头坐好,手指绕着垂落的发卷。陈庆的到来很明显,手下都站得更直,客人也察觉到氛围的变化,敏锐地抬头看他。客人脸上分辨不出欣喜还是悲哀的表情,只有紧张是易见的,客人指尖,那一缕可怜卷发被缠得更紧了。
陈庆有意安抚客人,平缓地迈动步子,走到长沙发前时,他蹲下来,平视着那双像是缺乏睡眠,又像落过眼泪的泛红双眼。“下午好,”他少有地,温和地问好,“很高兴见到你,玛利亚。”
客人的手,一双小的,女孩的手被他握住了。手是人身上一个难以伪装的部位,陈庆的手指上附着俗套的枪茧,玛利亚的则什么痕迹也没有,连骨头都不太摸得到。但是陈庆的手,这样一双手也让玛利亚够不着地的双腿停止了摇晃,似乎从他那儿获得了一些喘息的空间。她小声地回答:“您好,陈庆先生,我也很高兴见到您。”
陈庆为她细小的嗓音露出笑容,重新站了起来,牵着玛利亚也一并起身。陈庆低头对她说:“你从博南来这儿,路途遥远,需要歇息。我带你去房间,无论怎样先睡一个好觉。一切想说的,都可以等到明天,等有心情了再说。”
他的声音不比玛利亚高多少,温和对待之下,他如愿看到玛利亚的神情终于放松,小小一只手自然地蜷在他掌心。然而在他抬头之前,他感觉到玛利亚手指一次突然的颤抖,他抬起头来,不意外地看见来到。按照陈庆吩咐,披好伪装色出来见人,白西装,伤疤被墨镜遮去。但孩子是不易受欺骗的,缺乏力量的直觉就敏锐,生的本能督促着他们对死亡的警惕与恐惧,这本能要把香水气味都吹散,从大人们的骨头里刨掘出铁锈的气息。玛利亚悄悄往陈庆身后躲藏,陈庆想她的本能大概已开始尖叫,要她逃离这男人,逃回她母亲身边。但她已经被遗留在了一个远离母亲的地方,在这里,陈庆重新矮下身将她抱起,让她的脑袋能倚靠上自己的肩颈,背朝着的方向。他轻拍玛利亚的脊背,低声对吩咐:“一会小春会过来同你商议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