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的汽车旅馆外还横七竖八地拉着霓虹彩灯,歪歪扭扭的招牌用昏沉黯淡的荧光灯写着“Motel”,字母o在电流不稳定的滋滋声中忽暗忽明,断续地闪烁着油腻的微光,远远看去,像极了一颗在黑夜的胸腔中抽搐着、流血的心脏。
旅馆的大堂算得上半个酒吧,挂在天花板上的灯盏摇摇晃晃,昏黄的灯光里掺着尘埃粉末和螨的味道。这些粉尘像卷烟末端冒出的热烟,被喧嚣吵闹的人们呼噜噜地吸入肺叶,又喷出混着粘稠酒Jing味的浑浊雾气,在空气中shi淋淋地蠕动、发光。
旅馆老板瑞克懒洋洋地坐在吧台前,身后是储存着一堆廉价伪造酒的玻璃柜。他的手边摆着一副装满锃亮刀具的木架,腰间别着一把犀牛左轮手枪,橱柜里还藏着一把大口径猎枪,足以把任何一个头脑发热、敢突然闹事的混球射得脑袋开花。
很多人把这当作清除夜的中立区,但瑞克更喜欢把这里叫做“禁猎区”——一旦离开这栋建筑,外面便是腥风血雨的狩猎场。
“嘭!”
夜间22:53,旅馆大门被突然推开,浓稠刺骨的冷风灌入屋内。
瑞克抬抬眼皮,看到闯入者有两个人。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他笔直走来,周身裹挟着压抑的、渗透着臊气与血腥味的夜风,冲散了屋子里chaoshi甜腻的酒Jing味。
他们一高一矮,都戴着黑色口罩。与那些在街道上寻衅滋事的、戴着花哨面具或头罩的混混不一样,这样的打扮看起来十足简单朴素,连口罩都像是从地摊上随便弄来的货。
——他们不像是愿意滋事的人。瑞克这样判断,语气懒散却还算友善:“有预约吗?”
“前天晚上的预约,预约人是Democracy。”
两人中的高个子哑着嗓子回答,嗓音里有浓浓的、海盐似的粗粝感,逆着灯光的影子将瑞克结结实实笼罩进了黑暗里。瑞克不由得抬头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大半边脸庞被口罩覆盖,金色额发下是一对冰块般蓝到透明的眼睛,肩膀上还扛着一只硕大的琴盒。
“Democracy?”瑞克习惯性地念叨着翻找记录册,在找到预约人的代号后缓缓皱起眉来,“你预约的是一个单间,但是——”
“但是你们有两个人。”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两人中个子稍矮的那位。
“……啊?”矮个子用兜帽和口罩严严实实地遮着脑袋,藏在Yin影里的褐色眼睛略微睁大了,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像猫的呼噜。
瑞克盯着他瞧,难以确定这个顾客的年龄和第二性征,只本能地觉得他不属于清除夜——他的眼神里虽然藏着恐惧,却也有着莫名的困惑。中立区不预约便不会有空房,但他甚至完全不懂这个规矩,而是茫然又惶惑地看着瑞克,像迷路的乖小孩,不敢说话,也不哭不闹。
“……我们睡一间屋子,”但瑞克的目光没能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因为高个子男人挪了挪位置,遮挡住了瑞克的视线,然后把几张纸钞扔了在吧台上,“这是尾款和押金。麻烦您给我们钥匙,我们自己上楼找房间。”
汽车旅馆里的廉价房空间狭小,只有一张单人铁床和嵌在墙壁内的杂物柜,柜子表面生着斑驳的青锈。天花板上挂着的是老式吊灯和风扇。楼下酒吧的排气扇出口正对着窗户,缓慢旋转的叶片把窗外纷乱的火光和尖叫切割成一片一片的碎块,顺着玻璃上漏风的破洞晃晃悠悠地渗进屋子里。
塞维尔进屋后便脱下了口罩和兜帽,露出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和浮着靛青的眼角,柔软的巧克力色鬈发散落在白皙的后颈上。
他小心翼翼地坐上铁床松垮垮的弹簧垫,感到两腿间被粗暴摩擦过的地方还有些疼痛,只好尴尬地重新站起来。他无事可做,于是偷偷瞅埃尔温在做什么——埃尔温进屋后便反手锁上了房门,然后将半人高的琴盒放倒在地板上,仿佛丝毫不在意地板上残留的体ye、血ye和油污的痕迹。
“埃尔温?”塞维尔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们自从通过收费站后便再也没有交流过,埃尔温只是在下车时一言不发地把口罩丢给他。要不是塞维尔一路上都在观察街边人们的打扮,也不会明白埃尔温想要他用口罩和兜帽遮住自己的脑袋。
埃尔温肯定听见了他的声音,因为他那只瘦削的手臂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扯开了琴盒的拉链。塞维尔听见拉链发出的嘶啦声,然后看见埃尔温从琴盒里取出一只漆黑的复合弓来,和几只箭矢、一把手枪一同随意搁在床沿。
塞维尔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哪知道埃尔温依旧没有起身,反而将两指卡进琴盒的缝隙里,往上轻轻一掀,便有一声清脆的“咔吧”声从盒内传来。
“……这是什么?”塞维尔脑袋的有些发懵,嗅到一股浓烈的、纸纤维烧焦的味道。
埃尔温没有回答他,手掌覆在琴盒隔板揭开后的地方——一垛垛码得整整齐齐的美钞堆垒在隔板下的暗箱里,防伪标签在晦暗的光线下浮动着虚幻的荧光。而位于中间位置的那叠钞票上有着一串清晰的弹痕,塞维尔闻到的那股刺鼻焦味正从里面弥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