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河的手掌贴着他冰冷的脸颊,温热的指腹下是柔软细腻的肌肤,他碰到了,才真切地感受到那不是陶瓷,不是玻璃,是正在呼吸的,如此真实的,毫不犹豫逃避他的人。
他演技不错,但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哪怕只瞥一眼,他都能知道对方是否在说谎。
那点虚伪已经不是一开始他想打破砸碎的清高了,是比那更坚决的推拒和疏离。
他是想发作的,一时间还没想到要怎么发作,甚至自己都分不清愤怒与痛心究竟哪边更多,身体已经先于意识给出了答复。他俯下身去,凶狠地攻占身下人的唇舌,直到某一秒手臂被紧紧握住,那样的力度史无前例,只这一握,让他不得不停下来。
面前巴掌大的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陈屿闭着眼睛,像是受了惊吓又像是不愿面对;眼角泛着些许水光,喘息急促却微弱。
他把自己放得低微不堪,对面的人自然成了强盗。
但他终究要睁眼。面前的眸光压抑深沉,他从里面看到并未遮掩的失望与极其执拗的决心。傅云河生气了,除却生气以外的情感不好懂,但他懂了:他在这方面有些许不该有的敏锐,它们烈火似的一捧,剖解出的每一部分都足够把他燃烧殆尽。他垂下眼帘,握住那人袖管的手松开了,那是个无声的祈求,他在一瞬间既希望对方看懂又不希望对方看懂,但傅云河微微往后退了几分。
他还在喘,希望这种不平静能遮掩他词句错乱的自白:心里那道堤坝就快崩溃了,就差一点点,但凡傅云河再往前一步,积存了数年的雨水就会决堤。父母离婚十七年,母亲病了五年半,他花了近十年从心里剜出骨血才搭建起一栋足以支撑自己的壁垒,现在它岌岌可危,可他实在没有再次修筑的力气,实在不能失去它了。
但傅云河后退了。
谢天谢地。
陈屿贴着玻璃,好几秒才堪堪站直,傅云河的手还诡谲地贴着他的侧脸,拇指抵着下颌骨。他脑袋混沌,但时间仍在流淌,他知道总要有人站出来把裂缝合上,于是就着这个姿势,瞟了眼桌上一动未动的蛋糕,“蛋糕还没吃呢……看起来很好吃,这是蓝莓的吗?”
傅云河看着他,雕塑似的不肯动,几秒钟后,陈屿脸侧的手松开了。
触感消失了,余温却还在那里。
两个人再次坐到座位上,彼此都像经历了一场劫难。
蛋糕是陈屿切开的,他切得很仔细,每面断口都很漂亮。傅云河看着面前的人,这吃相实在是细巧,nai油被卷在shi答答的舌尖上,看起来甜腻馨香。原本苍白的脸上此时依旧微微带着红晕,发丝略有些散乱,若不是前情尚且历历在目,这神情看上去很像是羞赧。
陈屿吃了两口,抬起头来问他,“你不吃吗?”
于是傅云河也拿起叉子。
他今晚竟不置一词地履行本不想做的事,竟一退再退,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且这容忍竟是因为对方颤抖的睫毛和话里遗漏的敬语。
两个人都没胃口,但都把自己的半块吃完了——陈屿明白,这份荒谬是最优解,但另一位显然不明白。
他们之间隔着一片海。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做爱,没有调教训练,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游戏。入睡的时候陈屿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翻身的角度和力度,希望那尽可能的像一次身体本能的动作。
他成功了,躺了两秒,心里又苦涩起来。
这动作史无前例,对方怎会不懂。他反复盘桓,竭力挣扎,他想转回去,也许试着靠向那个温热的胸膛;但他最终没动,他宁可被认定冷血——他是捂不热的蛇。
他害怕自己一转身会看见那双未曾闭上的眼睛,从里面掏出一把刀子,切断自己的七寸。
一动不动的代价是血ye流通不畅导致的肌rou酸乏。他从一数到五百,羊群遮天盖日。他半梦半醒间挤在群羊中问,该怎么办。
他亏欠的债还远没还清,不该逃跑也不可以逃跑,他怕傅云河要的自己给不起。
只是这世界上无解的局太多,无药可治的病不计其数,最后还不是尘埃落定,有因有果。
傅云河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小医生终于睡着了,花了一个小时二十六分钟。他睡得挺沉,又很痛苦,肩膀紧巴巴地勾在一起,像是怕冷。
傅云河挪过去一点,胸膛贴着窄小的脊背,把单薄的身躯揽在怀里。那几根半拢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五分钟以后,怀里人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
还真是体寒。
这样脆弱,一捏就折,一摔就碎。
七岁的傅云河提出要带小豹子回家,叔叔当即把“马戏团”的管理人训斥了一顿,然后笑着跟他说,这只不好,营养不良养不活,我们换一只活泼强壮的。但小少爷认准了,怎么劝也不肯松口。
小豹子太小了,还不足两个月大,看起来和家猫没什么两样。爪子都被剪平磨圆了,捧起来也不挣扎,好久才眨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