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花了一小时收拾东西。他把衣柜里自己的衣服叠起来,这之中大部分都是傅云河给他的,他把它们放在角落的收纳袋里,既没有扔,也没有带走;他把卧室和厨房简单收拾了一遍,把抹布在架子上晾好,然后走出门,坐上车。
他在一瞬间没什么知觉,没有痛感,也没有任何冲动复杂的情绪。他甚至在庆幸:还好原先的房租一直在交,包括无人居住后莫名其妙的水电费——这样想来,仿佛他在离开公寓的那一刻就对今天的结局作了准确而残忍的预判。
他能像做诊疗方案般清晰地罗列出他们之间发生的既定事实、他的处理方式、他这样决定的理由,并列出一二三来。
但在一些短暂的空白,一切都只剩荒诞。
他打开门的时候闻到灰尘和久无人居的味道。放在防尘袋里的床单有点Yinshi,但不妨碍暂且将就。等把卧室折腾成能睡觉的样子,他却不困了。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突然很想下楼买烟。
夜色重了,18层这么高,一瞬间望下去让人犯怵。
他想起母亲提出离婚也是在春日微chao的夜晚。
老房子隔音差,陈屿在房间里偷听了一个多小时,突然一声摔门的巨响,地板和门窗都在震颤。他走到客厅里,拉住母亲垂落在腿上的手。现在回想,母亲没哭,甚至没给亲戚打个电话,她把手抽出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写作业。
陈屿走回房间又悄悄走出来,躲在门口,隔着门缝瞄到母亲摆在床上的存折。十分钟后他转身,木地板突然间被踩出嘎吱一声巨响。
那声响动那么刺耳,在他静谧的童年里像一次作弊判罚的哨声,随后回音在记忆中跌宕增幅,十余年里被渲染得愈发吓人。
那是一道分水岭,但他在翻越时浑然不知,因为他不是赤脚跋涉的人,底下垫着母亲佝偻的脊背。后来他回头看,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换了房子,为什么母亲多了夜班的工作,为什么不再经常旅游。有一次父亲突然出现在家里,还是从前的那副体面打扮,腕表在白炽灯下闪着冷光,他突然看见一条巨大的鸿沟。
如今是他主动脱身,但流程还没走完。他看着昏暗的夜色,想到自己下车前拜托了司机,明日最后一次接他去医院,做工作交接。
狭小的浴室被浴霸照得很暖。水流温热,沐浴ye馨香,他一低头,看见胸口两只ru环:蓝宝石像某种鸟类的眼睛。
他把它们摘下来放在手心里。角度变换的一瞬间,他发现了什么,拿起来仔细看——环口内侧刻着字。A顶端的尖角与那个人一样咄咄逼人。
他躺下,枕头上有一股四月的雨水味。这四周熟悉的黑暗曾经诱骗他产生不少激情,后来激情弱了,抽丝剥茧,爱恋也淡去,但这回不一样。
这选择到底对不对,他一瞬间也不知道了。
傅云河也是第一次见到寂静无人的域。
他还能记得他第一次来这里,四面八方都是涌动的欲望和推至巅峰的情色。每日每夜,这片禁忌的领域从来都是人chao汾涌,哪怕他大部分时间是在监控室里瞥一眼——隔着屏幕都能听见放荡的喘息和尖锐的欢笑声。
现在这里这样静。他再一次以剥离权杖的身份进入这里,一步踏回十余年,好在他的脚步已经稳重许多。
他要见的人早已经等着了。
傅云河从监控、照片里见了他许多回,他比遗像上的模样老了那么多,两鬓斑白,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眼睛一直闭着。
“叔叔。”
傅铮睁眼看他,傅云河从那个眼神里读出了巨大的失望——老人微微笑了,和十几年前一样亲切,“是云河啊。”
“你不绑着我,不搜我的身,也不怕我动手脚?是了……”他叹了口气,“叔叔跑不动了,也抱不动你了。”
这话好rou麻,里面的酸楚又如此狰狞。
房间四周的一圈黑衣人始终举着枪,准星向着傅铮苍白的太阳xue。
“瞒天过海啊。”傅铮的头微微往上仰,握枪的一圈胳膊跟着向上抬,“云祁这一招走得好,比他爸爸厉害了。”
“不是瞒天过海。”傅云河看着他,语气平稳低沉,“是瓮中捉鳖。叔叔,你明知道没有一丁点成功的可能——”他顿了顿,“当初为什么要背叛父亲?”
傅铮悲悯地看着他,这眼神不像是悲自己,倒像是悲他。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沙哑猖獗,听起来很瘆人。他用唯一能动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擦眼泪,期间胸膛起起伏伏地颤。
“为什么……”他极其痛苦地,怒目圆睁地盯着面对他的年轻人,“云河,别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傅云河贴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
傅铮看见了,嘴角癫狂地扭起来,“你不觉得可笑,不觉得孤独吗?这世界上能共享这份孤独的只有两个人,而另一个人不痛苦——他竟然不痛苦!”
傅铮剧烈喘息起来,他的左手撑着椅面,额角青筋迸露,要不是下肢瘫痪,恐怕早就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