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他今晚七点二十五下飞机。”
陆文元接到助理电话的时候手头上的工作才堪堪完成一半,现在是下午两点三十分,他随手点了根烟挂断了电话。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玻璃窗被窗帘遮住了大半,阳光从外面窥探进来,落下了深浅不一的斑驳投影,他的目光停在办公桌的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照片上,gui裂的缝隙狰狞又扭曲,亦如上面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这是四年前他和陆锦年的合照,照片里他搂着陆锦年的肩膀笑得恣意落拓,那是他们重逢后关系最好的一年,好到连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是梦里南柯。在之后的这些年里,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总疑心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段时光,他和陆锦年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刻想要在一起到地老天荒。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如果时光真能倒回到那一年他又会如何?他把没抽几口的香烟摁进烟灰缸里,泯灭的灰烬在细碎的阳光里拼凑出分崩离析的过往,他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就像此刻一样,因为同一个人的消息一头扎进望不到底的深渊里。
***
陆文元在高一那年才重新和陆锦年生活在一起的,陆锦年是他法律意义上的亲哥哥,不过究竟有多“亲”还有待考证,在陆文元的记忆里,这个阔别多年的哥哥早已变成一种模糊的概念。他唯一能记起的就只有十几年前家里长久不散的中药味,这些沉重又苦涩的味道涵盖了他出生乃至一小半童年生活,在那之后是家庭破裂,母亲对他几乎毫无感情可言,父亲伪善jian猾,发家以后迅速抛妻弃子。
他对陆锦年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那年他五岁,陆锦年七岁,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分别,他只记得离开的时候母亲恶狠狠掰开了他和陆锦年紧攥的手,母亲望过来的眼神怨怼又Yin鸷,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原来这就叫支离破碎。
“文哥,今儿晚上去浪不?”徐正南扭过来冲陆文元挤眉弄眼,他直觉陆文元这几天心情不好,想叫他出去一起放松放松,“我哥在城东那边新开了个酒吧,比这附近的强多了。”
陆文元抬头懒懒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睡了一上午,整个人有点昏沉,徐正南不依不饶地晃了他几下:“去吧文哥,你不去咱们卡座的妹子质量能下滑好几个挡!”
陆文元被晃烦了,敷衍着说了一句晚上再说吧,然后伸手从课兜里摸出手机。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时间,但一条短信不合时宜地闯进他的眼睛里,陆文元怔了一下,脸色rou眼可见的Yin沉下来。
徐正南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发信人是陆泽炀,他好兄弟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倒霉爹,他咽了口唾沫立刻噤声,连到底写了什么都不敢再看了。
陆文元最终还是没去酒吧,这几天隐隐的烦躁终于在今天收到陆泽炀的信息时到达顶峰,他在路边的烧烤摊随便点了几瓶啤酒,被倒扣着的手机在桌边自顾自地震动,他索性拿起手机准备关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那条没被点开的短信又不知好歹地撞了过来:「放学别乱跑了,你哥今晚回来。」
陆文元在桌角磕开啤酒盖猛灌了一口,十一年过去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当那些被抛弃时的画面他在脑海里一遍遍循环播放以后,汹涌的恨意与不甘都在时过境迁中变得麻木不仁。但此刻,当他再看到“哥哥”这样的字眼时,那种无法控制的愤怒和焦躁让他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他不得不承认,整整十一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从来没有忘记,也从来没能从被抛弃的负面情绪中解脱出来。
被母亲掰开的两只手是他童年时代梦魇的源头,陆锦年是从未打磨过的钝刀,在他满怀希望会被哥哥接回去的那段时间里一下一下将他凌迟得血rou模糊,现在伤口长好了,可这些切肤之痛不会消失,它们渗透进他的血rou里,变成一碰就炸的雷区。
在这样的城市里,凌晨十二点不过是彻夜狂欢的开端,在明亮妥帖的阳光褪去之后,藏污纳垢的城市才会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地原形毕露。
陆文元按开指纹锁的时候刚过十二点半,参考他平时鬼混的时间来说其实不算过分,这个时间家里是不会有人的。陆泽炀平时不跟他住在一起,只有偶尔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父亲的时候才会过来吃顿饭,所以陆文元压根没想到客厅的灯会是亮着的。
他在玄关蹬掉鞋子,看也不看就往楼上走,反正这个家里也不可能会出现什么让他待见的人。
“...圆圆,你回来了?”这陌生的声音明显有点迟疑,陆文元在楼梯上顿了顿才慢慢回过头来。
站在沙发前的是十八岁的陆锦年,其实陆文元已经不大认得出了,十一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幼童长成少年,长到曾经无话不说的兄弟相顾两无言。
陆文元冲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嘴角边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别这么叫我,我觉得恶心。”
陆锦年低着头不再说话,茶几上的练习册被纱窗漏进来的晚风翻得呼呼作响,他的耳边很快传来摔门的声音,“砰”的一声,把他们之间静止的空气砸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