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说回国后发生的一切都不在陆锦年的预料之中,他想过也许会遇见陆文元,但没想过原来连他以为的临时起意的回国都是陆文元的蓄谋已久。
晚一点的时候陆文元接了通电话,陆锦年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只觉得陆文元的气压变得更低了。
“我有点事出去一趟,午饭等会儿会有人送过来,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这里没什么不同。”陆文元的语气依旧不好,陆锦年想,可能电话那头的人和自己一样不怎么招人待见。他当然明白陆文元这句嘱咐里的意思,他被当成了某种高危分子,是个一不注意就会闯祸捣乱的坏家伙。
陆文元离开以后陆锦年去浴室洗了个澡,他没扯开大腿上的那层保鲜膜,但水流落上去的时候还是会感到轻微的刺痛。他隔着这层薄膜扫了一眼,陆文元的字体比他印象中的更尖锐了,此刻正张牙舞爪地盘桓在他的腿根上。那排字母被水雾晕得看不真切,他垂眼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将它们一探究竟。
陆锦年觉得这些刺进他身体里的字母是陆文元对他的审判,他不介意背负任何一种词语度过终生,他只是不太确定这时候贸然去看他会不会感到非常难过,毕竟情绪这东西难以控制,不管你再怎么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该难过的时候还是一样会难过的。
午饭送来的时间很合适,陆锦年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短袖换上,穿上身以后才惊觉这尺寸应该是陆文元的。他猛然间想起十八岁那年两人买回来的成套成套的情侣装,当时满满当当塞了一整柜子还装不下,现在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应该已经被陆文元扔掉了,至于剩下的这一半为什么还被继续保存在这里却已不得而知了。
按理来说陆锦年早已非常习惯独居生活了,在国外的那几年暂且不提,其实和董雨晴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对他而言也和独居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此刻,当他重新回到这个他和陆文元曾经朝夕相处的地方以后,那些褪色的记忆重新鲜活起来,他端着饭碗坐在餐桌前,实在觉得食不知味。
不过他没能伤怀太长时间,门外的走道里很快传来陆文元气急败坏地叫骂,陆锦年没想到他会回来的这么早,走到门口想去开门时,正巧赶上外面的人把门打开——
——一个三四岁大的女童踮脚扶在门把手上,两人四目相对,都有点惊诧。
“陆长宁,我说了让你先别乱动!”陆文元一把拉开门,把女童从门把手上拽下来。
女童站稳后有点不高兴地抱怨道:“你又没告诉我家里还有别人!”
陆文元冷笑:“这他妈是我家,我还用得着跟你汇报?”
陆锦年显然还在状况之外,他想了想女童的年龄和姓名,一个荒谬的结论呼之欲出。
陆文元看出他心中所想,推搡女童进门后冲他翻了个白眼:“你也少在背后编排我,她今年已经四岁半了,我可没那个本事。”他把陆长宁的书包随手扔在沙发上,又继续说道:“这是陆泽炀当年那个私生女,后来他跟我连打了几场官司,眼看着就要败诉了,那女的倒也没犹豫,小孩儿月份太大打不掉了,一生下来就直接找人扔在看守所门口,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同甘容易共苦难,抛弃别人的人早晚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抛弃。”
陆文元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没带什么情绪,但陆锦年还是觉得他意有所指,他无法为自己做过的事申辩什么,毕竟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既定的结局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况且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无论他再说什么都会染上点强词夺理的嫌疑。
陆长宁是不懂这两人之间的恩怨的,她觉得陆锦年长的好看,很快就心生亲近之意,房子里突如其来的沉默于她而言无伤大雅,她装模做样在客厅里转了两圈就拉着陆锦年一起坐到沙发上了。
“陆文元脾气很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长宁和陆文元的相处模式一向如此,陆文元不许她叫哥哥,从她记事起对陆文元就是直呼其名。
“陆长宁,你别忘了自己今天是因为什么被接回来的,滚去书房把你打人的心路历程好好叙述一下,否则晚饭你也不用出来吃了。”
陆长宁哽了一下,猛然间回想起自己现在还属于寄人篱下的状态,她愤然拍了拍陆锦年的肩膀,拖着书包往书房那边去了。
在见到陆长宁之前,其实陆锦年一直不太有已经和陆文元分开了很久的真实感,他很少去主动回想有关这方面的事情,愧疚感这东西太折磨人,算是一种不愿接受现实的自我逃避。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也并非毫无用处,至少除了起初的几个月实在无法适应以外,之后的大半时间里,他的生活还是在正常轨道上的。
陆长宁是无形时间的具象体现,完完全全涵盖了这四年,直到这时陆锦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陆文元的目光落在陆锦年松松垮垮的衣服上,他无法判断这样的行为是否为有意之举,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一起生活在这里时的细微末节,可这些片段都成了扎在他身上的刺,每想起一次就又会往里再进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