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巍峨,路途崎岖,新雪盖着沉雪,阳光反射在上头,白茫茫一片,瞧着分外刺目。
小师妹在前头走,封止垫后,萧信然被两人夹在中间,一路拾级而上,心中感慨万千。
算来已经十几年不曾到过这里,不比江南那边烟雨蒙蒙,房舍常需修缮。云起山上气温寒凉,施工颇难,周遭景致一如当年。
很久没有见过方清云了。
他不免有些怅惘,往事一一浮上心头,竟也说不清是该酸涩,还是感慨。
“信然,你累了吗?”萧信然脚步放缓,封止见状跟上。台阶很窄,被雪盖了一部分,很不好走。剑客在距离他一步之处停下,没有试图与萧信然并肩。
“倒也不是累,只是被雪照得有些眼花。”回首时看身后的山路,又长又陡峭,瞧得人心神恍惚,他觉得已经走过的那段路很长,通往地狱般深不见底。
身处群山巍峨之中,更觉得自己渺小不堪。
他与方清云也曾把酒言欢过。义结金兰的三人里,他们二人最早遇见。彼时萧信然不过十几岁,仗着自己的天资,颇有几分自命不凡的意思。他不屑于萧家少主的身份,初入江湖时他一路欢歌纵马,装成籍籍无名之辈,誓要凭借自己闯出一番名堂。
如今回忆起来,他的很多朋友都是在那时结识的。方清云是其中最让他敬佩的一个。方清云其人坚毅,并不世俗。两人多次偶遇,萧信然存了些相交的心思,方清云虽不拒绝,两人的关系也没因此热络几分。
直至某天,萧信然在路上遇见一个落魄女子,女子衣衫不整地投了河,他随手便救了。
彼时正值冬季,河水冰寒刺骨。萧信然被冻得浑身麻木没什么感觉,他见女子面容铁青,觉得自己多穿一件少穿一件也没什么,便脱了外衫罩在她身上。
那时候他刚入世,对钱财之物没什么感觉,一路上花费颇多。替女子付过医馆里的钱之后,萧信然身上荷包空空,连住店的钱都没了。
他穿着里衣在大街上走,觉得自己丢人得紧,又不愿意折返回去等女子醒了,向她索要那点儿医药钱。他抱着膀子瑟瑟发抖,正遇上路过此处的方清云。
回忆起来,他当时年少,穿着一身shi漉漉的里衣,觉得自己实在丢脸,瞧见方清云连借钱的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跑。
他没穿外衣,神情又奇怪,方清云还以为他祸害了哪家姑娘,举着剑怒气冲冲地在他身后追。
两人追逐一阵,方清云义正言辞地唾骂他,萧信然这才知道自己被他误会成了个登徒子,又是气又是恼,如此一来,二人撕打起来。
他们开头用剑,后头你一拳我一脚。误会在打斗中说清楚了,两人的招式也从搏命变成了切磋,他们越打越觉得对方招式Jing妙,心里对彼此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来。
那场架之后,方清云送了身干净衣物给他,那衣服布料粗糙,颜色寡淡,还有浆洗过的痕迹,并不崭新,很不合他心意。但也许是那日相谈甚欢,又或许他实在很冷又没有钱,萧信然还是穿了。
如此一来二去,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倒成了朋友。
萧信然生来富贵,来江湖游历也只是想证明自己,存了几分游戏人间的意思。他一路见了很多人,只有方清云这般性格周正、嫉恶如仇。
萧信然从别人那里听闻过,几年前,方清云的恩师被魔道所害,他因此恨透了那些贼人。方清云曾在师父墓碑前立誓,他此生惩jian除恶,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彼时方清云锋芒正盛,亦有不少女子倾慕于他,可他对那些人从来不假辞色,这些年来除魔卫道,那句誓言绝不是一句空话。
兄弟三人中,萧信然从来钦佩方清云,虽然也时常与落红岭一起打趣他的“周正”,却从内心里觉得,这人是极值得尊敬的。
他欣赏方清云的嫉恶如仇,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萧信然何其有幸,也成为了方清云心中仇恨的“恶”。
当真很久没有见过了。
把酒言欢的日子匆匆而过,转眼间,方清云还是那个方清云,他萧信然,早就不是当年的萧信然了。
倒也没有后悔过。魔道一途,就该鲜血淋漓,明刀暗箭,杀人者人恒杀之。自他虐杀定亲酒楼里的后厨和管事之后,自他接了任务,提着无辜者的头颅前往泣冥山之后,他就知道,他回不去了。
萧信然再也不是当年的萧信然,那个鲜衣怒马的自己死得如此透彻。用利刃划破伤口,黑色的毒血自里面流淌出来,一连三月,伤口愈合又被划开,划开再度愈合。等到周身毒血放尽,舌头逐渐对药材的苦涩麻木起来,他便再也不是当初的萧信然了。
亏得方清云此刻身在江南,省了那叫人尴尬的碰面。
倒是他想简单了。
之前刚认下阿茹,只想着复仇之后就去隐居。索性魔教教主是姓莫名真,和他萧信然没有半点儿关系。
可是真的没有关系吗?
难不成,他还能一下退回十年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