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宫中尚还卧着两个病患,晏长生自是分身乏术,便叫临星阙暂且看好了祁疏星,待她将这边事宜处理完毕后回头再议。
楚逐羲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才勉强恢复了体力。没盼来容澜清醒,倒是等来了只毛茸茸的大狐狸。
啻毓带回了一柄被厚布包裹得严实的长剑,上头还残留着些许微微发chao的土腥味,显然是才从哪块地里头挖出来不久。
看得楚逐羲眉心一跳,竟觉出了几分熟悉来。
果不其然,啻毓怀中的,正是轮回镜中容澜赠予临星阙的剑。
一把本该早早交予友人的趁手法器,却又因故耽搁数年,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最后连件陪葬都算不上,作了一样迟来的贡品。
既托了啻毓去将剑寻来,那师尊他便是……决意赴死的。
曾于轮回镜中纠缠他许久的悲戚之感再度笼罩心头,叫楚逐羲不由得惊愕,甚至来不及深思便被那黑chao似的情绪吞没了。
晏长生是玄真界中唯一一位以活躯入鬼道,且于鬼修一道炉火纯青之人,更是魂、医二术集大成者。她又如何察觉不到身侧楚逐羲的异样?
眼见着他双目愈发空洞迷茫,捧着药碗的五指被烫得通红亦不曾察觉。
晏长生微不可闻的轻啧一声,并起两指凝起灵力朝楚逐羲背后一处xue位点去。
楚逐羲躯体微震,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他一边嘶嘶地抽气一边将药碗搁在了膝头盖着的薄毯上,又急匆匆地捏住自己微凉的耳垂,转而收敛心神凝向一旁相谈的姨姨与干爹。
如此插曲并未影响二人谈话,晏长生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掌与另外五指相交叉,她微微偏头对上啻毓的目光,话音一转便接上了方才中断的语句。
啻毓才知晓自己不在魔域的这段日子里竟是发生了这等大事。他颇为目瞪口呆,得知楚逐羲与容澜皆无恙后才稍稍放宽了心。
同样是被容澜支使出门的两个人。相较于啻毓吊儿郎当好似没事儿人一般的模样,韶宁便显得万分愧疚不安了。他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地翻绞着柔软的水红色衣袖,桃花瓣似的娇俏双眼已流露不出笑意了,他眼皮半垂,眸中尽是沮丧,只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不言亦不语。
啻毓这一回,可是赶了巧了。
晏长生羽睫微动,抬眸望向红衣飘飘的混沌魅魔:“韶宁。”
“——哎!”韶宁闻言猛然抬头,将桃花眼睁得滚圆。
“魔尊与我有要事在身,需出界几日。”晏长生悠悠道,大抵是看出少年眼底的惊愕与慌乱,又不紧不慢地开口补充,“宫中的医官,我不放心,你好歹算是我半个亲传,这事儿交予你,刚好。”
韶宁眸光微动,意欲推辞却还是垂下眉去缄默不语。
“容澜身体状况已有好转,你不必顾虑太多。”晏长生缓声道,语气平静令人心安,她美目流转望向了坐在软垫上乐呵呵地嗑着炒南瓜子的大狐狸,“况且,妖族之尊、九尾狐王……不就坐在这里么。”
啻毓闻言猛然咳嗽几声,瓜子皮儿哗啦啦的洒了一桌子:“还有我的事儿?”
“——来都来了。”晏长生拖长了调子。
“罢啦罢啦,”啻毓摆了摆手,口中嘟囔道,“赖在霜华宫里总比呆在北域养胎强。”
事情便如此定下来了,啻毓与韶宁一同守在霜华宫等待容澜醒来,而楚逐羲则随晏长生前往幽冥涧。
便是神经大条的啻毓也觉出了身侧少年情绪的不对劲,便招手唤人过来揽着他肩膀坐到一起:“是在自责没看好小……咳,容澜?”
韶宁不置可否。
“不说话那便是了,”啻毓喀喀地嚼瓜子仁儿,又拍拍他的肩膀,“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他平安无恙便好,命数……命数你应当听过罢?不过是容澜命中的一劫罢了,过了这个坎儿也就没事了,是我嫂子告诉我的。”
狐王的嫂子么,玉岐台之主琨玉仙君。这个,韶宁还是知晓的,于是点点头。
“况且容澜那样的人,便是你我皆未被支开,他若是去意已决,我们也是拦不住他的。”啻毓笑嘻嘻的又捡了几枚南瓜子往齿间塞,“懂我意思罢?”
韶宁怔然片刻,又猛地醒悟:“啊……”意思便是,是容仙师不想让他们二人看见自己自尽时的狼狈模样罢。
啻毓呸地吐掉瓜子壳,意犹未尽:“别自责了,不开心容易长皱纹。”
“神仙水要不?亲友价五千金卖你,灵石结账也成。”
韶宁:“……”
与此同时,晏长生与楚逐羲已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了北辰城,朝着魔域深处的无尽深渊而去。
望着小窗外飞逝的花草树木,又见散落于天斗的璀璨繁星,楚逐羲神情复杂,而后伸手将窗帘放下了。
他倚靠在车厢内壁,面色瞧上去不太好,眉目间带着病气。
晏长生只当他是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于是闭起双目养神,直到被一声呼唤叫得睁开了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