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偏殿,晏长生轻轻合起门扇,旋即转身踱来,裙摆拂过地面投下一斜灰影。
“先前时间紧迫,因而未来得及给你看祁疏星的记忆。”她将轮回镜从袖中抽出,“要看吗?”
楚逐羲:“……随便。”
“……看与不看,”晏长生抬袖抹了抹镜面,又掀起眼皮来,“没有随便。”
他无言了片刻,眉心微微蹙了蹙复又舒展开来:“……那便看罢。”
晏长生好似早有预料,掌心凝起丝缕灵流注入轮回镜中,她摇了摇头道:“你这心口不一的臭毛病甚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分明都快要想疯了,却还是避如蛇蝎似的退避三舍,可别将人气跑了才晓得追悔莫及呀。”
楚逐羲沉默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我也不想,只是不知道为甚么……有的时候,我的身体总不由我。”
晏长生微微眯起眼来,审视一般望入了他深紫的眸中,便又在下一瞬间将吸足了灵力的轮回镜递入他掌间,她若无其事道:“伤痛易疗,心疾难医。”
雕琢古朴的圆形小镜微微发烫,镜心扩起圈圈涟漪,又渐渐聚拢起轮廓,恍若一张渲开的水墨图。
严冬十二月,最是天寒地冻的时日。
祁疏星双手抱臂靠于温暖的车厢内,他神色淡漠地掀开幔帘瞧了一眼窗外,月黑风高夜。
他松开了指尖,转而将搁在身侧的貂裘披风系于肩上,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抚平了微皱的白裳。
素爱穿着裙装的九儿脸色苍白地缩蜷在暖垫上,她皲裂的唇不住地颤抖,气息微弱得好似下一瞬便要死去一般:“主、主子……恶鬼岭凶险,若、若是修为……”
“一个恶鬼岭尚还拦不住我,将气息稳住了才是你该Cao心的事,”祁疏星掀开长至委地的厚帘正欲下车,却又回过头来看了那虚弱的小姑娘一眼,“等我回来,便不必再唤我为主子了。”
“啊?!”九儿微微睁大了那双滚圆的杏眼,惊得眸中混沌的色彩都消散去了几分,她意欲出言,却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咳起嗽来,咳得眼角都冒出了泪花儿。
见着她怯怯的模样,祁疏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叫我少宗主便好。”
“啊,是、是……”
祁疏星轻嗯一声,旋即翻身下了马车,三两步走离影影绰绰的树林,转而径直走向恶鬼岭。
而通向恶鬼岭的另一处泥泞山道,尚还残存着深浅不一的新鲜足印。
方才还漆黑的夜空忽地明亮了,惨白月光洒落于黑泥间,将那翩然而至的雪白身影衬得如同鬼魂一般。
恶鬼岭曾是上古时期遗存下来的古战场,岭上血流成河死伤惨重,尸体堆积如山无人敢收,便任其腐烂进泥里,化作无数噬魂而生的残魄鬼火;而今,此处倒是成了玄真界杀人抛尸的绝佳地点。
此处鬼气极重,反而滋养出了不少存于古籍之上的奇花异草。
然而恶鬼岭凶险异常,寻常修士尚不能轻易入内,更何况那些毫无灵力的普通商贩。据说曾有修者入岭寻宝,次日便被厉鬼剥了皮弃尸于入岭口,将当时陪他而来扎营山脚的友人吓破了胆,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因此尽管知晓岭上藏着能够保自己荣华富贵半生的宝藏,也只能远远瞧着那边黑漆漆的山头解解馋罢了。
小小一座恶鬼岭自是拦不住天之骄子的脚步,跳动的残魄鬼火非但不扑食而上,反而十分亲昵地绕于他身侧。
祁疏星神色如常,缓步行于泥泞的道路间,仔细地凝望着每一处黑得发红的泥土。
还未寻得自己所需的药草,便遇见了一个意外之喜。
——正是趴伏在污秽里满身血窟窿的楚逐羲。
起初祁疏星还愣了愣,待他将那人的脸抬起仔细端详过一番,这才冷笑着猛然将其掼开,又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目光轻蔑得好似在看一滩烂泥。
后来的事自是不必多说,挑筋、挖丹,血淋淋的,染红了楚逐羲的一双眼。
护在他身上的符阵被击碎,化作暗黄符纸碾入泥中。
祁疏星嫌恶地松开手去,弃之如履地将已然断气的楚逐羲甩至一边,却不想又遇见了一个惊喜。
楚逐羲身下压着的,正是他要寻的药草。
镜面再度泛起涟漪,将祁疏星冷然的笑模糊了,直至灵光彻底消散,镜上仅仅映出楚逐羲面无表情的脸。
实在是平静得有些诡异了。
晏长生不禁蹙眉:“逐羲?”
话音刚落,楚逐羲便轻飘飘地答道:“嗯,我无事。”
实在不怪晏长生惊疑,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万分。
大抵是这些年来的所有恨意与怒火皆悉数浇予了容澜,此刻的他竟是平静得惊人。
说是平静,倒不若说是茫然。
楚逐羲以为容澜的死已放空了自己满身毒血,直至再见祁疏星,他才发觉毒根已深扎进骨。
他恨错了人,也错恨了太久太久,久到恨意融入了血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