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黄秀才被冻醒,用手背挨了挨何公子的脚,果然冰凉。他见何公子熟睡,大起胆子把人家的脚抱进怀里。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反正何公子时日无多,如今在一天就对人家好一天吧。
之前何家找人算命,说何公子要大婚冲喜,而且需佯装女子下嫁,如此躲Yin差骗阎王。方圆百里命最硬的黄姓穷秀才要读书备考,近日老母又重病,便成了结亲的不二人选。
若不是从天而降这门亲事,黄秀才如今应该在哪家富户私塾里做先生,要娶也是娶照顾老母多年的那个小丫鬟。
他这一醒便想东想西,迟迟没有再入睡。何公子睡得太安静,脚也捂不暖。他有些害怕,轻轻爬起来,去探了探鼻息,这才松口气。
他打地铺的褥子收在柜里,想着多一层是一层,搓着手起身去拿来为何公子盖上。身上沾了凉气,黄秀才打个哆嗦,想要小解。他轻手轻脚点盏小灯,披上外衣出门去。
这小庙冷飕飕的,或许是因为建在河边的缘故。蓄水缸里的竹影被风搅得很婀娜,墙外的月亮扒着云偷瞧人间。
放完水,黄秀才回去时发现房门竟然忘了关,在风里吱扭扭作响。屋里何公子好像梦魇了,低声喊着:“柳郎……柳郎……”
他关好门蹑手蹑脚走过去。
“柳郎,停步……柳郎,停步……”
黄秀才轻轻摇何公子肩膀,何公子突然睁开眼,吓一大跳。
“你梦魇了,一直叫‘柳郎’。”
“是你啊……”何公子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他的脸,惊魂未定,又咳嗽起来。
黄秀才放下灯,慌慌张张替他拍背。
“你喊的‘柳郎’是什么人?怎么梦见他就突然发病了?”
何公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喘匀了气,瞪着他讲:“我的旧事,你不要问。”
“你说的,我们夫妻……”
“什么夫妻!”何公子扔开他的手,撇下捂嘴的帕子,翻过身,“睡吧。勿要多想。”
黄秀才挨着床沿睡,一肚子怨气。
第二日清早,他伺候何公子吃完饭便要回家去。
“你还在为夜里的事气我?”何公子问。
“我的书大多都在家里。”黄秀才话虽这样说,其实小肚鸡肠已经透着语气显出来了。
何公子点点头,“天黑前要回来。”说着取下手腕上的红线,拔根头发捻在一起,“手给我。”黄秀才不情不愿伸出手,任由何公子将红线系上。
“天黑前回来。”
“嗯。”
黄秀才只觉得他惺惺作态。昨天还是错看他了。自己本就是被何家利用的工具,人家说“夫妻”那是客气话,怎么就听不出来!
走出小庙不远,黄秀才就把红线取下来,随手往袖里一塞,气冲冲回家去。
到了家,他嘱咐丫鬟今天要去给何公子送饭,自己则钻进房里温书。
书在手里翻着,哗啦啦大半天,半句话也看不进,脑中总想着何公子夹菜的手。想着想着,他突然往袖子里一摸,红线还在。
他想,他这是着了道了。
何公子让他天黑前回去,他心中有气,本想在家里住上几天,后来又改成住一晚,还编好了借口。但等到夕阳落坡时,他又不忍心,气呼呼收拾了几本书。
“祺业……”他娘在隔壁屋叫他。
黄秀才忙到他娘的病榻前。
“要去庙里?”
“是,娘。”
“去给你爹上柱香再走。让他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我壮着呢,娘,你也要快好起来。”
老太太摇头,“我昨日梦见你爹……看来我也快了,他是来接我的。”她说着,嘴角带笑。
见他娘这样,黄秀才只得将满腔酸涩强咽下,故作轻松答对:“娘,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现在就当是为了儿子,好好保重身体。”
“当然、当然。去吧。”
黄秀才为他爹上了香,背上书往庙里赶。一来二去天几乎要黑了,河边的路不好走,摸黑更是困难。
幸好,夕阳刚一落山就赶到了庙前。黄秀才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的石板路,走到庙门前才看见有个姑娘坐在地上哭。
黄秀才眯起眼仔细看,是他家丫鬟,碧桃。
“你不在家照顾母亲,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碧桃抹着泪说:“我来剃度做姑子。”
“你好好的做什么姑子!快回家去,天都黑了。”
哪知碧桃听了这话突然扑到他身上来。
“您要了我吧。我知你们家当年买我就是给你备着的,我愿意,如今哪怕是做小的,我也愿意。这些年我心都给您了,您不要我,我只能做姑子去……”她哭得很是可怜。
日久生情,黄秀才对她怎么会半点意思也无?随即拉着她到墙下,“如今他在,我不能再娶。做人要讲信,至少等日后送走他……你再等等。”
碧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