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头太阳热辣辣,黄秀才一咬牙,又折返回去寻那封信。
此时那家人已离开,小小的坟包垒好,坡下石头上的血迹尚且鲜红。黄秀才不敢多看,眼睛转回河滩。找到他刚才站过的地方,河边的大石头后,那封信正可怜巴巴卡在缝里,饱经河水涤荡。
黄秀才赶忙捞起来。信纸已经shi透,也不知道里面的字花没花。想了想,趁着太阳大,拆开信封,小心翼翼展开信纸晾在鹅卵石上。
于礼,他刻意回避不去看,但信上的字像长了脚一般往他眼里来,不知是于什么……
总之这些零零散散的信息逐渐拼接起来,他只觉得腿越来越软,十指哆嗦,险些撑破纸张。
他怔怔地望着信,一个彻头彻尾的Yin谋流淌在字里行间。
何公子装女子嫁人,哪是躲鬼差骗阎王,他是要借夫家的运,用夫家的运来换他的命。怪不得自他嫁过来后诸事不顺……
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何公子的病是因“柳郎”之死而起。
“柳郎”已死,他要自己把这信寄到哪里去呢?
眼见信已经干了,黄秀才把它收起来。他一时半刻不敢见何公子,逃回家后,将信丢进火炉里,连想也不敢再想这事。
碧桃把煮好的药递到黄秀才手上。
“您与夫人说说话吧,我去洗衣服了。”
黄秀才魂不守舍,端着药进了母亲的房间。
“儿啊,你的头怎么了?”
黄秀才这才想起脑袋上的伤,编个借口:“不小心摔的,不碍事。”
“怎么摔得这样重……还疼吗?”
“只擦破了皮,不疼了。”黄秀才试了试药温,“娘,喝药吧。”
他娘摇摇头,“没几天了……别让我再喝这个。儿啊,糖罐子,拿给我。”
“娘,喝了药就吃糖。”黄秀才连哄带骗劝下半碗,还是不得不去拿糖罐子。
糖罐子很轻,老太太偷吃不少,翻过来只倒出三块黄冰糖。老太太自己吃一块,分一块给他,再有一块给碧桃。
“儿,你把手伸进罐里掏一掏。”
“没糖了,娘,我再去买。”
老太太摇头,执意要他掏。黄秀才拗不过,沿着罐子内壁一点点摸,还真摸到个东西。方圆型,冰冰凉凉,好像是用蜡粘在里面的,轻轻一扣就掉了。
“这是你爹的遗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先交给你。”老太太说着,黄秀才已把东西倒出来,清理干净了。那是块成色不大好的东陵玉,看着又旧又脏。“娘这两天给你捻了一股绳子,你把它戴起来。”老太太从枕头下拿出条捻好的细牛皮绳,绑在玉上。
何秀才接过戴好,给他娘展示,“好看,娘你手艺真好,越来越好了,我小时候你捻的都没这么好。”
“儿啊,你担个空名头,不必与那个人走得太近吧?离远些,娘听你爹说……离远些好……你爹说,给我买了糖。”
“儿这就去买,娘你等我!”黄秀才撂下话就往外跑。
他到隔壁婶子家借到了二两麦芽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黄秀才!出事了!你那个男夫人逃了!”
是老和尚第一个发现何鸣钟不见的,他随即叫小和尚赶紧跑去找黄秀才。小和尚到处找了也找不见,村里村外问了个遍,闹得人尽皆知,黄秀才攀高枝新娶的男老婆跑了。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黄秀才用脚丫子都能猜到。这些人看热闹的看热闹,还虚情假意高声问他“人找到了吗”、“要不要帮忙啊”……
他们哪知道,何鸣钟是绝不会逃的,也犯不着逃,更别说他想走也走不远。那封信才被烧掉,黄秀才尚且后怕,但一想到何公子失踪得太蹊跷,他只有恼自己不争气的份,双脚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何鸣钟能去什么地方?那座小庙他都走不完。
村里村外找遍,再往外就是深山老林,何鸣钟独自走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黄秀才捏住腕上的红线,心跳在胸腔内砸得很猛。何家不仁,他悔恨自己轻易上当,但即使如此,他也并不希望何公子出事。福星灾星,好命贱命,总归是条人命。
“黄秀才!找到了!”叫他的还是刚刚看热闹的人,不过此时表情格外严肃。
河边,一群人围着岸边的老柳树指指点点。黄秀才拨开人群钻进去,只见何公子坐在柳树下,一动也不动。
“他刚刚对着树说话,说了好久,有来有回的。”
众人盯着黄秀才,大气都不敢出。黄秀才小心翼翼靠近何公子,转到他正面,差点吓得跌倒在地。这才多久功夫,何公子眼窝陷得更深,红血丝爬满双眼,嘴唇微张,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走,夫人,回了。大家都看呢。”黄秀才拉住何公子的一条手臂,小心翼翼晃了晃。
何公子失了魂,呆呆的。
“都散了,快散了!”黄秀才面子挂不住,一个劲赶人走,“你们惊着他了!别围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