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药后半个时辰未到何公子就烧起来。黄秀才惦记母亲,但好在家中还有个碧桃。
烧糊涂的何公子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停呼唤:“柳郎……柳郎……停步!停步!”
“他死了!”黄秀才拉着他的耳朵喊,“没柳郎了!只有黄祺业,睁开眼看看你的活相公吧!”
何公子睁不开眼,迷迷糊糊醒转半分,朝他问:“黄祺业?”
“诶。”黄秀才紧声答应。
“莫走……莫走……柳郎、停步……”
“没有柳郎!死了!这里只有我,只有黄祺业!你找的倒霉相公!”
“倒霉、黄祺业……”
黄秀才很是无语,指着自己鼻子,跟他继续讲:“黄祺业不倒霉,是你们何家让他倒霉。所有人都是为你那个柳郎倒霉的!”
“柳郎……停步、停步……”
“没有柳郎,他死了,这里只有我,我是黄祺业。”又得重来一遍……
反反复复耗了许久,何公子的烧才退了些,有好转的迹象。黄秀才的手被他抓得一片红一片白,陪他说胡话也说得口干舌燥。眼见太阳就快落坡,黄秀才决定回去一趟,明早再赶来。这回把门锁死,任他妖魔鬼怪来了也搬不走何公子这么大个活人。
他一站起身,何公子的眼突然睁开,紧紧盯住他,盘问:“你要去哪儿?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昏了多久?”
“你昏了一下午,现在太阳快落坡了,我明早再来。”
“不准走!”
黄秀才正为他倒茶,被吼得吓一跳,当场搁下茶杯与他摊牌:“何鸣钟,脚长在我身上,我往哪里走你管不着。你那封信我Yin差阳错看见了,柳郎人已死,你寄过去是要给谁看?我现在要回去陪我母亲,你自己在这里呆着,多念几声佛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该感谢我这样都没抛下你。明早我就回来。”
他话讲得掷地有声,头也抬起来,鼻尖冲着何公子。
何公子坐起身咳嗽连连,他衣衫不整,乌丝散乱,模样看来病如西子胜三分。黄秀才别开眼,拿余光偷偷扫他。
“罢了……”何公子长叹一声,“你这个时间出去,不一定安全。过来,我给你个东西。”
“什么东西?”黄秀才走到床边。
何公子弓着身子,“你靠近些……”黄秀才有些迟疑,挪近了一丁点。“不够近,再近些。”何公子咳得很费劲,说话吐字都透着艰难。黄秀才只得弯下腰,脸与他齐平。
“我跟你说……”何公子扶住他的肩膀。黄秀才不自觉把耳朵贴过去。
何公子松开手,立作刀掌,一下敲在他后颈。霎时,黄秀才只觉得眼前发黑,其余之事一概不知,昏倒在地。何公子发现自己突然大好了,下地没问题,把黄秀才拖上床也没问题。
夕阳翻下墙头渐渐失去光彩,群山密林里的夜雾爬上来。何鸣钟站到门边远眺,心事重重。他把荷包攥紧在手心,胸中默念:柳郎,柳郎,你往哪里去了……
黄秀才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床上没有何公子,他正坐着喝茶。黄秀才急忙撩开被子一看,见衣衫完好,莫名其妙松口气。
何公子把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轻蔑瞥开。
“歹毒。”黄秀才摸着后颈嘟囔。
突然响起敲门声,小和尚急切的声音传来:“二位可醒了?有位女施主有急事要见。”何公子正欲起身,黄秀才却比他跑得还快,一路走一路套好了外衣鞋子。
拉开门,只见碧桃魂不守舍立在那儿,眼眶通红分明哭过,十条手指在袖子里抖如纷飞落叶。
“夫人……昨天夜里走了。”
黄秀才一手撑在门框上,眼中模糊聚不了焦,他问:“什么?碧桃,你说什么?”
碧桃定了定神,眼泪从大大的眼眶里一颗一颗滚出来,眨也不眨,她说得很慢、很清楚:“睡前还好好的,今早醒来,她睁眼看着门,我摸她的手,就已经凉了……”
老太太睡里间她睡外间,夜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老太太睁了眼。碧桃早上醒来时还以为她只是醒得早,望着门在愣神,说了好几句话才觉得不对,被她那眼神盯得发怵。后来才知道人已经没了。
黄秀才千算万算没算到,给何公子办白事准备的东西,竟然先给他娘用上了。
守灵、扶棺,何公子都陪着他一起。黄秀才脑中一片空白,思绪全是乱的。他娘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也走了,如今留他一人,无依无靠。
办白事乡里乡亲都来看,送上一程。何公子与黄秀才跪坐在一起,两个蒲团紧挨着。碧桃立在何公子身后,有人进门都是她应酬答对,点香倒茶。
何公子跪不住太久,碧桃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他攥着手绢一直低低咳嗽,问了碧桃后面的安排,又掏些钱给她,交代几桩事去办,叫老夫人走得更体面。
夜里守灵,黄秀才一直盯着长明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那一簇火。何公子的低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