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来给我开门的居然是蒋襄。
“寒寒来了,”蒋襄露出慈父的笑容,“快进来,姥姥刚才还念叨你呢。”
我满腹狐疑地走进去,客厅里只有舒安在沙发上吃苹果。
“姥姥呢?”我问。
“在屋里。”蒋襄解释道,“你姥姥自从过年之后,心脏一直不舒服,小区里放炮竹的太多了,真该管管,吓着老人孩子怎么办呢?”
我没理会他,径自进入姥姥的卧室探望。姥姥穿着臃肿的棉衣,平躺着,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一只手在心口处轻轻按摩。
“姥姥。”我轻轻唤了一声。
姥姥睁开浑浊的双眼,表情立刻变得欣喜,她声音微哑,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哎哟,寒寒来啦,外头冷不冷?看看这耳朵都冻红了,也不知道戴个帽子。”
“姥姥,我这不是想你了嘛。”我见姥姥气色还好,抱住她撒娇,“姥姥你怎么不舒服了?也不告诉我和蒋鹤声,我好早早来陪你,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姥姥用粗糙的手指抚摸我的脸颊,我感觉脸蛋痒痒的:“乖孩子,老毛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姥姥岁数这么大了,不舒服也是难免的,不用放在心上。”
“才不是,姥姥岁数一点儿也不大。”我帮姥姥按摩,“总觉得,好像前几年您还拉着我的手去公园打秋千呢。我没长大,您当然也没老了。”
姥姥慈爱地笑,摩挲着我的手说:“可不是嘛,别说你了,我心底里觉得你妈都还没长大,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呢。”
姥姥抬手指了指衣柜:“你去,柜子底下有个包袱,你把它拿出来。”
是个年代感久远的包裹,一看就是姥姥那个时代的产物。我把姥姥扶起来,她打开包裹,里面是些洗旧了的婴孩衣服。
姥姥如数家珍,向我一个个介绍:“你看这件小衣服,是你妈抓周那天穿的。哎哟,快五十年了,这一说起来真吓人,你妈也到了做姥姥的年纪了。”
我接过那件小衣服认真端量。姥姥的针线活没得说,针脚细细密密。保存得也好,除了有点霉味,不见半分脏污。我还把它放在自己身上比量,想象舒安小小的一团,爬在桌子上抓了什么东西。
姥姥笑着说:“你别比划了,哎哟,你小时候我也给你做过衣服,还有鹤声也是。不过家里到你这儿,条件就好起来了,你穿的基本上都是外面买的,我没做过几件。我嘱咐你妈把你们小时候的这些小玩意儿都收起来,也不知你妈收到哪里去了。”
“我妈是心细的人,肯定都收得好好的,改天我回家翻翻。”我小心地把衣服都叠好,握着姥姥的手问:“姥姥,您怎么忽然想起这些事儿了?”
“唉,”姥姥叹了口气,神情落寞,“这几天好不容易睡着了,就总做梦,梦到我还年轻的时候,跟你姥爷一起逃荒。那路上啊,隔几步就是饿死的人。我们千辛万苦逃到了这里,闷头干了几年,在老村盖了房子,分了地,我又迟迟怀不上孩子。后来有了你妈的时候,我已经将近三十岁了,那个年代,别人的孩子都会下地干活了,你妈还躺在我怀里吃nai呢。”
我眼前浮现出几十年前饿殍遍地、食难果腹的景象,似乎也跟随姥姥的回忆探寻了那个时期。姥姥说着,眼眶渐渐shi润,也许是苦难令人不堪回首,也许是先离开的爱人牵引情思,她抹了把布满皱纹的脸。
她压低声音向我倾诉:“我这么宝贝的姑娘,偏偏就遇上了这样的男人,吃这种苦,遭这种罪,你说我这心里怎么能不疼啊!”
我向门外瞟了一眼,蒋襄在哄着舒安玩儿,不知道的倒真以为他们是什么琴瑟之好。
姥姥接着说:“但是没办法呀,我老了,你哥哥也没成家,你又这么小,兜来转去的,我还是要把你妈再托付给他。”
我听着也心痛,免不得握紧了姥姥的手:“可是蒋襄他……”
“我知道,”姥姥打断了我,“你爸他也五十多了,花花肠子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多了。外边叫陈什么的那个赔钱货,我也问了,说是给了笔钱,老死不相往来了,也算断得干净。唉,我最近总感觉我这身体不行了,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真是放心不下你们呐!”
姥姥讲到最后,竟然掩面而泣。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给她拭去泪水,安慰她道:“姥姥,我不许您胡说,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呢。”
“哎哟,”姥姥拍拍我的手,苦口婆心地劝我:“我知道你怨他,你恨他,对于任何一种情感来说,这破镜都是难重圆的。家庭里有了裂痕,纵是千般万般好也弥补不了……可是寒寒哪,这有裂痕的镜子,总好过有缺口的镜子,你说是不是?”
我心乱如麻,眼底也微微shi润。我怎能不懂姥姥的苦心,只是难过自己这一关。口再渴,掉进粪坑里的苹果就算是洗干净了,也不可能再吃了。
可我只能装作懂事的样子,淡淡点头:“知道了,姥姥,你别Cao心了,咱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好,好。”姥姥重展笑颜,遐想起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