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气!”听着一路连绵的丧礼乐声,客船上的人都格外沉默。
珍卿看着她的血缘姑姑。孟太太把她的旗袍给她穿,但她大夏天好似还很畏冷,外面还加一件青绒斗篷。红姑把脸围得紧紧的。
珍卿转头握着三哥的手,特别想跟他腻乎腻乎,不过他们这西服洋装的外客,在船上本来就有点引人侧目,再有点出格的举动更要变成焦点。
他们这一路跟来时的行程一样,坐了船还要坐一阵火车。晚上到达江平时,他们照例到徐家的旧宅子住。徐老太太日子过得清寂,日常没什么亲戚能走动,看到他们又回来可高兴,晚饭整治得异常丰盛。不过红姑还是躲在房里吃。
饭后珍卿去看望红姑,跟她说明天找西医来给她瞧病。红姑差不多刚刚吃完饭,餐盘珍卿叫胖妈给她收拾。
红姑这一顿依然吃得不少。珍卿看她仿似槁木死灰,一天天地了无生意,有时候也让人无言以对。珍卿跟红姑没有共同生活过,谈不上多么深的感情基础,所以不会违心地过度关心她。但是看红姑身心状态这么糟,又不自觉地对她心生同情。
珍卿听启民说过,红姑在船上是最低贱的存在,是个人都能踩踏她欺侮她,但红姑这一路并未显出多少怨恨,甚至提也不提那些人。这让珍卿对红姑观感尚好,觉得她戾气似乎没那么重。
红姑这一路上裹得极严实,在火车上也一点不松懈,似乎不想任何外人注意到她,珍卿便一派平常地问她:“姑姑在江平住过多久?”
珍卿对红姑虽然不够热情亲近,但物质方面尽她所能地善待红姑,杜姑姑精神体魄皆萎靡,但心也是肉长的,经过这两日的相处,红姑倒愿意跟珍卿说几句话,她静默地思考片刻,低哑的声音显得气弱:“从不满十七岁,一直到三十岁,从三十二岁到三十四,你是教会学校高材生,算算几多年头?”
红姑的乡音全都改变了,就是对着珍卿这”老乡“说话,红姑还是一直说江南的软调调。听说江平历代都是风月界楷模,各地同业者都以模仿江平为荣耀,连外地的同行也愿说江平话,更别说从别处拐到本地的人。
“姑姑将来病情痊愈,愿意住在南边,还是住在北边?——姑姑请放心,不管你想住哪里头,我都给你买独栋小院,雇两个佣人侍候你老人家终老。”
神情游离的杜姑姑,蓦然回头睨着珍卿,冷笑着问:“你是文明开化的新学生,也怕我这样的姑姑,会玷污杜氏的光鲜门楣?既然找到了我,何不送佛送到西,把我送回到老家去?”
珍卿看着她泛黄的浑浊双眼,觉得她不恍惚麻木的时候,她眼里闪现出惊痛和隐恨,看得人微微惊心,珍卿冷静而坦诚地说:“姑姑回去我并无意见,但你勉强回去,祖父的固执你自然了解,他一定不会叫你好过。”
自从珍卿出人头地后,杜太爷常念叨着“光宗耀祖”,还说着“祖宗积德,照应子孙”。杜太爷现在所拥有的体面尊严,他会像爱惜性命一样爱惜着。别看杜太爷不着调,他心里也有不能越的线。
话题中涉及杜太爷,红姑陡然地面色赤红。她的状态怪诞而又突兀,像被点燃斗志的喋血战士,恨意森森地惨然冷笑:“我还怕他什么,大不了同归于尽!”
珍卿也无意劝解红姑什么,带她回杜家庄着实太难,她回去必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给平静的杜家庄引发新矛盾。珍卿确实没办法信口许诺,一面也觉得红姑未必有这个勇气。她觉得红姑身心已受巨创,没必要再回去自找麻烦。当然,她并不赞同杜太爷和族人的封建思想。可是就算做到大总统的份儿上,也不能世事尽如人意,必须要看清现实适当妥协。
红姑的内病外伤需要马上治疗,她接坏的腿大约要动外科手术,珍卿觉得还是应当去海宁做这个手术。然而嘴上挺厉害的红姑,说她不想被西医看个光净,她晓得江平一个极好的正骨医生,绰号就叫“正骨张”,请那位老先生来给她看就好了。但红姑身体还是太弱,最好养些时日再正骨。
珍卿对红姑观察得差不多,给北边的杜教授发电报,简单说偶然找到姑姑了,请他若无极端要紧之事,务必要来江州一趟。
珍卿把这事也告诉红姑,她的反应倒很平淡,问她离家出走后,这一家子人后来的事情。珍卿捡着能讲的说说。
三哥来江平后每天收发不少电报。有一天从外面回来,说偶遇经营古董字画的葛继英先生,热情地送给三哥和珍卿一幅画。
珍卿看三哥拆开画的包装纸,这是一个中幅的西洋油画,画面的构图并不复杂:在一个大约是祭坛或宫殿的地方,画面的上方有年轻的一男一女。男性头戴月桂树枝编的冠子,女人头戴包巾身穿长裙。这两个人都在搭弓射箭,他们脚底下倒伏着一些中箭的青年男女。
三哥将这幅画摆在桌上方便观看,他仔细地端详一会儿,看着若有所思的珍卿说:
“与赫拉成为正式夫妇后,宙斯又跟堂姐勒托相好,怀孕的勒托将要生产,恨妒的赫拉让她在陆地、海洋都无处容身,神祇们惧怕赫拉的权势,拒绝给勒托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