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凳上,林依娜皱眉看着面前沾满油污的木桌,脑满肠肥的老板胸前挂着一块污渍斑斑的围裙,“哗”地一声把一块桌布扑在木桌上,又“砰”地一声放下一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隔着白烟,林依娜看到对面坐着的那个女孩和一个妇人,伸手拿过小笼包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们是我在工厂时的朋友,那时,她们给了我许多帮助。”沈月眉淡淡地对林依娜说道。
野丫头嘴里塞得满满地,对林依娜说道:“月眉姐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嫁了人都不忘我们,总给我们钱,还带我们来吃小笼包。以前在纱厂时,我就说,如果有一天我有钱了,一定天天吃小笼包,太好吃了。”
野丫头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汤汁,沈月眉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点上,若无其事地抽起来。林依娜看着,不禁微微皱眉,从不曾想过,沈月眉这样的女孩儿竟然也抽烟,不过,她抽烟的样子和那些太太姨太太截然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林依娜说:“难怪我总看着你眼熟,我去过你的婚礼呢。”
沈月眉吐出一个烟圈,回头看了看林依娜,没有说话。
“沈小姐,你想不想正式上学,取得一个学位?你知道吗,我觉得这世上最遗憾的事,就是看到有才华的女子为婚姻所耽误。”
沈月眉摇摇头:“他不会同意的。”
林依娜说道:“我家和韩家有交情的,当年韩景轩的母亲生病时,主治医师正是我的父亲。只要你愿意,我们肯定能说服韩参谋的。”
沈月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很快被烟雾遮挡,林依娜不是十足的美人,隔着朦胧的雾气,此刻却别有一番风韵。
晚饭时,沈月眉只喝了一碗汤,略略动动筷子夹了点菜,便不再吃了,她正要起身离去,韩景轩说道:“如果你真的喜欢读书,就正经八百地去上学,现在上海的太太上学也时髦的很,我也乐意有个有文化的太太。”
韩景轩以为沈月眉会很开心,因为每次路过复旦大学或者上海大学时,她坐在车里,扒着车窗向后看,眼睛里都熠熠闪光。
沈月眉看看韩景轩,眼神依旧清淡,没有韩景轩期待的闪光,她淡淡地说道:“谢谢你,不过我不想去。”
韩景轩心里很失落,她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不接受自己的好意呢?韩景轩柔声问道:“你为什么又放王太太的鸽子,约好了去皮货店又没有去。”
沈月眉略一迟疑,说道:“并没有约好,她们硬拉着我去,我不喜欢应酬那些人,我同她们讲不来的。”
韩景轩一笑,沈月眉疑惑道:“你笑什么?”
韩景轩说道:“你入乡随俗还蛮快的,这么快就学会上海人吴侬软语的腔调,”他学着沈月眉讲话,“我同她们讲不来的”,连语气都几乎一模一样,看沈月眉并不在意,韩景轩正色说道:“我不是说你交往的穷人不好,她们确实很朴实,可是,你真正喜欢交际的,或许是林依娜那个圈子的人,一起煮茶论文,你和他们气质相投,你为什么不愿意试一试呢?”
沈月眉低下头不再说话,眼中的悲伤掩藏不住,韩景轩无言以对。尽管交往过那么多女朋友,可用心与不用心差别很大,面对沈月眉,他常常充满了无力感。尽管两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韩景轩却总感觉,她不是一个切实存在的人,似乎是个仙子,随时会飘走一般。
韩景轩绞尽脑汁,想不出要说什么,没话找话道:“要不要来个饭后百步走,黄浦江边的夜景很美的。”
“好啊。”沈月眉略一思索,沉yin道。
韩景轩笑了。
沈月眉和韩景轩并肩站在桥上,看着夜色苍茫中起锚的船只,看着远方的灯塔和星光,听着海涛的声浪,许久,清冷的风中,沈月眉轻轻开口:“韩景轩。”
“嗯?”韩景轩回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夜色中的沈月眉仿佛更美了。
沈月眉回过头去,避开韩景轩的目光,轻声说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韩景轩的心里瞬间温暖起来,他笑了,轻轻呼出一口白气,说道:“因为我懂你呀。”
“你懂我?”沈月眉回头怔怔地看着韩景轩。
韩景轩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是一个花花公子,我承认我有很多女朋友,也承认有些并没有走心。在我年少时特别喜欢一个英国的女孩儿,她叫july,她聪明漂亮,是那种男孩子都喜欢的女孩儿,充满青春活力。后来,我去保定读军校然后去美国,她回到英国,我们就分开了。可我心里一直想着她,终于有一天我们在英国重逢了。我才知道当年她回英国是因为父母病重,我遇到她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病逝了,她还在尽心照顾母亲。我们重逢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是一个有着金色的头发和善良的蓝眼睛的小伙子,她说自己太累了,一个人实在撑不下去了,她在我的沙发上睡着了,我看到她胳膊上的纹身,是当年我们一起纹的图案。她睡着了,我流泪了,我心爱的女孩儿,当初像阳光一样灿烂的女孩儿,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