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笑着点头,“那你是没见过他的地上画符,很不俗气了,可惜光有其神,不得其形,就是空中阁楼,所以要是没有遇到你跟我,他这辈子的境遇,处境就类似我说的那些僧人了。”
陈平安转头看着坐在蒲团上边打坐的陆沉,一本正经道:“江湖演义和志怪小说,都有那么些桥段,一种是被仇家追杀,失足坠落悬崖,嗯,此地就有点像了,然后再无意间遇见那高人枯骨,或是仙人遗迹,二话不说,先磕几个响头,说不定就可以触发某种机关禁制,得到一本练成了就可以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籍,你不妨试试看,反正这里就我们俩,不丢人。”
陆沉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姜云生那崽子就喜欢看这些杂书,在倒悬山看门是,等当上了城主还是照旧。”
陈平安对那个小道童可谓记忆深刻,每次见到都是在看书,问道:“是当上了神霄城城主,还是青翠城?”
陆沉笑道:“是那青翠城的城主,属于破格提拔,不是飞升境修士的白玉京一城之主,历史上很少见的。”
当然是陆沉略尽绵薄之力的缘故了,只不过与此同时,姜云生又需要面临一个生死大劫,那才是一场真正的大考,活下来,就是名正言顺的青翠城城主,而不是被视为一个空有城主头衔的看门人而已,若是不成事,那就下辈子再说吧。
因为陆沉当年从天外天返回白玉京时,拘押着一粒芥子大小的化外天魔,然后当着师兄余斗的面,丢入了姜云生的那颗道心中。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陆沉笑道:“是不是可以撤掉另外一个梦境了?”
陈平安置若罔闻。
陆沉叹了口气,因为在那座“吕公祠旧址”里边,一场梦境,就这么一直大道演化下去。
当下在那边,陆沉,卢生,少女牡丹精魅,那拨山泽野修,两位淫祠大仙……依旧在那边自说自话。
陈平安就像从来没有现身,那个陆沉也没有看破那少女牡丹的身份,继续与卢生同桌饮酒,院中不再缠斗的双方,依旧在听候发落……
陈平安说道:“反正撑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
就像一笔蘸浓墨,以草书一气呵成,字数再多,纸上的墨迹总是愈发枯淡的。
陆沉也就不再纠结这种小事,没来由感叹一句,“天底下到底有没有隐士。”
陈平安根本没有搭话的念头,见陆沉没有起身的迹象,就干脆坐在石窟边缘,双脚挂在崖外,安安静静眺望远方。
“陈平安,你说要是末法时代真的到来了,那会儿的人,会不会纠结、争吵一个问题,世间到底有无修道之人?”
陆沉自问自答道:“天大的问题,好像只要有个一,就行了。”
“我们好像都习惯了打雷下雨,大太阳出汗,山下俗子有生老病死,天地间的草木枯荣……陈平安,你觉得被我们默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种统称为因果关系的脉络,推本溯源,谁可以为此这条脉络负责?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欠债和还债,那么作为中间人的担保人,到底是谁,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我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师兄,师兄答非所问,与我说这只是个小问题。我就问,在师兄看来,那么真正的大问题,又是什么?”
“师兄笑着回答,说如果将整座天地视为一个一,那么我辈修士,能否有那手段神通,为这个看似亘古不变的一,增加一毫,或是减少一毫?”
“文字?好像依旧不能算。光阴长河?似乎更够不上。陈平安,你觉得呢?”
陈平安终于开口说话,“我没什么觉得的,只觉得你是觉得梦境勉强能算一种,因为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那尊想象者,在你看来,未必就真正置身于大道尽头了,否则就是六至高之一,而非五至高了。”
陆沉哀叹一声,“愁死个人呐。”
陈平安问道:“你好像很怕佛祖?”
“当年我自认已经彻底破开了文字障,就走了一趟西方佛国。”
陆沉倒是没有隐瞒什么,“佛祖曾经为我解梦,在那场以梦解梦的境界里,佛祖以匪夷所思的大神通,彻底模糊了须弥芥子、永恒一瞬两种界线,我甚至都无法计算那处梦境里的岁月,到底过了多久,几千万年?几亿年?种种生,种种死,更换了无数身份,呈现出无数姿态,变幻不定,真假不定。”
陈平安笑道:“有仙术傍身,这就叫艺高人胆大。学了神仙法,走遍天下都不怕。”
听着耳熟,第一句是先前梦境里边的措辞,后边那句,好像是孙道长的口头禅。
陆沉站起身,再一个弯腰,就要将那张“看不出什么稀奇”的蒲团,给顺手牵羊了。
陈平安说道:“谁都别拿,就留在原地。”
陆沉一脸悻悻然,只得将那蒲团轻轻放回原地,装模作样拍了拍尘土,突然有几分好奇,问道:“你那梦境里边的故事,关于贫道的内容,发展到哪里了?”
陈平安说道:“莫名其妙丢了境界,被少女一边骂色胚,一边摔耳光呢,脸都被打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