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守卫医院外圈的士兵们,此时正是换班之际,这些身体结实,脸色红亮的年轻人穿着染成鲜红色的皮甲,包住两鬓和下颌骨的头盔,黏在他们被汗水浸透的短发上,发出阵阵像血一样的浓重铁锈味。
因为他们发誓要为之奉献生命的国王在场,这些希望能成为英雄的卫兵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Jing神,在沉重的铠甲里挺起他们的胸膛,眼神里露出认为自己的职业是崇高的人才有的光芒。
铠甲碰撞,整齐的踏步声扬起了干燥的尘土,士兵们收起长枪,向他们的国王大声敬礼,卡洛斯也将拳头握紧放在心口,用最庄重严肃的表情向他们点了一下头。
那拳头就靠在那口袋下,阿诺借着卡洛斯上半身投下的Yin影,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指挥换班的士兵们各就各位,他从那铠甲里露出的狮子尾巴认出了这个年轻的贵族骑士——是查理·莱昂斯特。
从前这位年轻气盛的骑士给阿诺的印象,不过是个臭屁的贵族,如今他看着对方汗流浃背,眼神里露出被周围苦难激发出的英雄气概,既坚定又热烈,像是随时愿意为了阻止这场灾难而献出自己的生命,这让查理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阿诺看得出,这个狮族的年轻人是真心将君主和国王的利益放在自己之上的。阿诺因为自己经历过诸多苦难,所以只要他愿意停下来换位思考,便能很快理解他人为何成为这样的一个人。想到这个帝国鲜明严酷的阶级意识,要一个从小就被灌输这种意识的人主动地打破这种观念,除非他是一个既聪明又善良的人,或者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了解了那些地位低微的人类,否则,一个养尊处优,对贵族地位有极强荣誉感的青年,是不可能对人类伸出援助之手的。
想到这,阿诺立刻就原谅了这个年轻骑士过去的无礼行径,甚至在看着那骑士在烈日中忙碌的样子,眼神里还带着些许赞赏的意味。因为阿诺看到这个年轻人,目光中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同情和哀伤,他想,查理骑士也许能成长为一名真正的贵族。
安排好了属下,查理骑士快步向卡洛斯这里走来,向他的陛下行了单膝跪礼,起身时,他瞥见了国王胸口望着他的恶魔,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讶,嘴巴张着,似乎马上就要喊出阿诺的名字。但在国王面前强烈的矜持让查理克制住了,他装作没看见国王带着昨日引起热议的恶魔出来,领着他们往医院里走去。
一阵较强的风,毫无预兆地吹来,医院前成排的香樟树发出哗啦脆响,过亮的天空脸色苍白,有一大块积雨云从南面飘来,像一座发光的大山,若是这样强度的南风还要刮上几阵,也许积雨云便能到达库玛城,在黄昏时带来一场阵雨。
但此刻,太阳灼烈刺目,病人们躺在它的光芒下,呻yin扭动,他们躺着的这块土地,像是紧紧地吸住了他们的背,等待着生命从这些rou体上溜走后,就立刻将他们化作尘埃吸收为自己新的部分。
卡洛斯屏退了跟随的仆从,让他们留在那道交叉着的红绳外面,自己带着口袋里的恶魔,走进了医院。他皱紧了眉头,面对着躺满了病人的台阶不知如何下脚,把手门口的士兵,戴着闷热的皮手套,嘴鼻上用浸过鼠尾草灰烬的帕子系着,像农夫驱赶街上不听话的猪一样,用长枪的木柄对那些病人又戳又打,为他们尊敬到不允许任何误会沾染他脚底的国王清理出一条道路。
最底下的一个人已经死透了,仍活着的病人爬到一边,他就像退chao后留在海滩上的一只死蟹,仿佛担心死亡会吓到他们活了数千年的国王一般,士兵们觉得大事不妙,一边弯下腰去抬那具青黑色的尸体,一边对卡洛斯不停说着“请原谅,陛下,请原谅!”
卡洛斯一言不发,紧缩着眉头,像是时间匆忙,迈着从不会犹豫的坚定步伐穿过了那扇用粉笔划着“”的木门。他是国王,这些受苦的人是他的子民,他对他们不仅仅是一声哀叹和几滴眼泪的同情就能结束的,卡洛斯做了这么久的国王,他知道,比起怜悯和同情,一个国王最重要的是能对大多数的国民负责。
责任对于一个国王来说,远远比善良重要。
所以卡洛斯既不对他们叹气,也不为每一个看见的可怜百姓给水喝,若是为了缓解良心上的不安而停下来,那些没有在他眼前痛苦的子民又该怎么办。背负自己一人良心的痛苦以换取多数人的幸福,卡洛斯在这两者的选择上,从未犹豫过,他总是选择后者,因此这一次的鼠疫爆发,他也立刻选择了会被北境民众唾骂的封城决定。
他像一块重达数吨的黑铁,带着绝不会被动摇的决心,站在所有会伤害他国民的灾难前,从不退缩,也不求那些生命短暂的被保护者们理解他,或感谢他。
在弗瑞兹的时候,那些民众轻易地被人挑拨,对他拔刀相向,当时心绪混乱的国王确实产生了一丝疲惫,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比任何一条龙都坐得久,他没有希冀过他人的感谢,可那些爱戴和欢呼声确实曾给他带来无法比拟的骄傲与荣誉感。当时他立刻明白了,一个国王若是无法保护好自己的国民,是会被他们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