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不喜还忧,蹙眉道:“此话当真?情势不至于如此严重罢。”
要换作别人说出这话来,他大概听了笑笑,便算过去了。
一换成战绩辉煌的郭乌鸦,那可就丝毫不能大意了。
郭嘉懒懒地一晌,口吻轻快道:“不过随口一说,主公不必当真。”
许是见燕清心意已决,他遂不再多劝,而是将话题扯到别处随意唠了一阵,厚颜蹭了一顿丰盛的膳食,才在吕布不善的注视下,心满意足地走了。
燕清若有所思地目送了他,终归不放心,于是在吕布的脸上轻轻一拍,温柔道:“劳你再等会儿。我要跟上去看看。”
总觉得郭嘉那么轻易死心,着实反常,说不定还有什么小诡计。
吕布想也不想就道:“那布也——”
燕清微微一笑,断然拒绝了:“不可。你就在这好好等着。”
吕布晓了燕清要化身的言下之意,再不情愿,也只有答应了。
白烟腾腾升起,又缓缓散去,现出一只娇小玲珑的黑猫。
吕布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它,神色间不经意地暴露出几分蠢蠢欲动,叫它不由警惕地歪了歪头,长长的尾巴竖起一些,慢慢地抬起下巴,一双金色的瞳眸高傲地回睨过去。
吕布呼吸瞬间一窒。
虽然在他的心目中,再没有能取缔那颗能软乎乎又毛茸茸地躺在自己手心里、圆滚滚的可爱灰雀儿的存在,但化作小猫儿的主公,也……漂亮得紧。
就在吕布内心天人交战时,燕清已放弃了研究他那奇怪脸色,兀自凭着柔软的脚垫,不声不响地钻出窗去,就沿小路追上郭嘉了。
吕布错失良机,不免扼腕地长叹了一声,满是惆怅。
燕清对此无知无觉,尽管对猫的身体不够熟悉,可活动开后,只觉十分好用,很快就追上了腿不长走得也不快的郭嘉。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是,郭嘉虽骑上了马,却不着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因无宵禁、而无时无刻都很是繁闹的夜市上,不慌不忙地逛了一阵。
竟好似刚还没吃饱似的,见着热闹些的摊子就走不动路,挑了一大堆香喷喷的小食,一手一串地大快朵颐,亲卫们的怀里揣着热腾腾的纸包,脸上淡定,显然早就习惯了。
黑猫躬身于枝丫上,愤怒地喵了一声。
大晚上的,还不知节制地吃这么多油腻的煎炸品,就算没撑坏肚子,肠胃哪儿能受得住?
好在郭嘉也不是毫无分寸的,挨个尝了尝后,剩下的就赏给亲卫们了。
燕清压下怒火,耐心地观察了他好一阵,见他用绢帕擦了擦嘴,又净了净手后,就以为他这下是真要回府了。
还当跟踪这一趟,纯粹是自己多心作祟,正要也返回去时,就见他打着饱嗝,重新翻身上马,却是朝酒馆去了。
燕清将牙恨恨地磨得响,只有跟过去了。
郭嘉丝毫不知自家主公就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径直到了经常光顾的酒馆里,又熟门熟路地进了二楼的厢房,亲卫则统统打发到门口守着。
这却苦了暗中跟踪的燕清。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以笨拙又狼狈得不可思议的姿势,翻腾上了与其正对着的大树,等终于找好了位置,能舒舒服服地趴下来偷听了,就惊讶地发现,里头坐着的,居然不只是郭嘉一人。
——向来无比重视养生,哪怕得了他所赐下的装备也依然故我的贾诩,平日在这时候早该睡下了,此时竟然也在。
桌上只得一坛酒,贾诩是一滴也不沾的,郭嘉也只象征性地倒了一杯,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言语简略地将方才之事,大概讲述了一遍。
“竟是这般。”贾诩摸了摸须髯,淡然道:“既然主公暂无此意,你又料得陛下将招祸上身,不妨顺水推舟。”
要换了别人,说不准就要误以为贾诩的建议是让他们就此袖手旁观,由着刘康出师,郭嘉却一下领悟了,谑然挑眉道:“依文和的意思,真要去提醒陛下,或是那些京官不成?”
贾诩颔首:“且不论成或不成,奉孝能看得出来,凭文若才智,怕也不是无知无觉的。而你与主公,又从来是众所周知的无话不谈,他也不难猜出,倘若主公有所疏忽,你也定会出言提醒。”
那之后真出了差池,荀彧又能猜出燕清分明知情、却刻意任其发展,势必会留下些隔阂了。
郭嘉耸了耸肩,理所当然道:“就凭这些缘由?”
贾诩无奈地看他一眼:“主公究竟是怎么同你说的?怎气成这样?”
“我有什么好气的?”郭嘉叹息着,声音压得极低,连耳尖目明的黑猫都只能勉强听个大概:“当今天子为刘,天意早已姓燕!其气数分明已尽,仅靠主公仁善,作些垂死挣扎。他既不是瞧不清局势,又并非不知百姓心意,现还是陛下自知无能,主动行禅让之举……他若不愿顺应天时,还非要去救……明君为上天所赐,他是真太平久了,忘了忧患,不怕再出桓灵之祸,叫生灵涂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