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错之有啊,不过一盘棋罢了。寡人今日若罚了你,明日那满城文士,怕该口笔诛伐寡人这昏君了。”惠帝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无陵,却没继续说下去。
在谢无陵不在扶风的这段时间里,沈长歇偷偷递给了惠帝一份名单,这名单上大多是与谢无陵又关联的人,而名单上大多数都是几月前那“清贪”后补空位的新人。而这些补位的新人,大多补在了御史台和六部的中枢位置。倘真有一日谢无陵不在扶风,往后只要他想,便可以知道扶风所生的怪事。
至于几月前的“清贪”之事,大抵是因为田究席挪用军饷后,兵部在宣城主鼓捣下,看准时机上了一封折子,提及了每年朝廷拨给募兵时的银钱最后到兵部手上时都不及一半的事。
这事是宣城绕过内阁直接将折子递到惠帝的案头,惠帝瞧后故作龙颜怒,又因着宣城初时行走兵部,遂给了他一个彻查清贪的机会,这样自然也给了谢无陵一个机会。
如此宣城和岐国就给谢无陵腾空位,而谢无陵就往庙堂的空位上填人,听来倒是一气呵成的事,这一举动却在惠帝心头埋下了祸根。
谢无陵与惠帝四目相对,对上惠帝眼里的笃定,心下也对这半月扶风的变数有了了解,或者说长乐为什么会突然去灵荐观,在这时有了答案。
惠帝见他低首缄默,遂也未为难,只是眸里狡黠的意味更重。他又执黑子落于盘上。
“叶侯在西北可好?”惠帝随意聊道。
“叶侯病重多日,现由其子叶伏舟暂代将军府事务。”谢无陵将那叶伏舟在姑臧整治时的托辞一板一眼地说来。
惠帝却啧声道:“可惜了。”
谢无陵将手中的白子随处置了,温声道:“老将军说倘能死而后已,算不得可惜。”
“看来小先生和叶侯还聊了不少?”
“是平之有幸聆听侯爷教诲罢了。不过……”谢无陵故意一顿,引惠帝问来:“不过?”
“平之受姑臧主之邀,游姑臧外城时,曾见一奇异事。”
“嗯?”惠帝来了兴致,连落子都慢了一步。
“有次夜归,曾见城外山丘热闹非凡。可惜离的太远,便没赶上那场热闹。后来有日问起当地的一个屠夫,他说那日是在猎狼。漠上待月上西山的时候,便会生狼嚎。不过在关内,遇狼大多是直接杀去。在姑臧却听闻了猎狼来驯的事。”
“驯狼?”惠帝恐也是第一次听闻,遂睁大了双眼,问道。
“是的,但听说成功被驯服的并不多。”谢无陵应了声。
惠帝听到谢无陵这般说来,便道:“猛兽难驯。”
“是。驯难,便只有猎杀了。所以那日后那个山丘出现上出现了许多狼尸。”谢无陵面无表情地说着,惠帝本该落子的手却顿了顿。
“小先生怕了?”
“怕了。”谢无陵大方地承认,又顿了顿。驯狼的事半真半假,他不过是将自己比作了狼,而将眼前人比作了驯狼人。
不过惠帝的反应比谢无陵想象的快,谢无陵的故事才胡诌完,他一句话就似利刃逼来,谢无陵顿了顿道:“不过更怕活。”他又补充道,“怕活时不能鞠躬尽瘁,怕枉为昭行人。”
“小先生只想说这话给寡人听?”惠帝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舀,好以整暇地等待着谢无陵的后话。
谢无陵却将自己的白子一点点推向惠帝,将他的黑子蚕食殆尽,他才道:“谢平之为何会回来,圣上是知道的。圣上想要谢平之如何,谢平之却不知道。”
惠帝看着谢无陵手下的动作,语重心长道:“还记得你师父曾经给你说的话吗?”
乱世成忠,盛世就佞。谢无陵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在重阙离别的那面,大概算得上谢无陵和老谢相的最后一面,所以谢无陵后来把那个晚上,老谢相曾给他说的每句话,都清楚地记了下来。他止了手上动作,看向惠帝:“记得。”
“从山那孩儿,什么都好,只他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就不能回头了。”惠帝看向了眼前的青年,那个老谢相谈起来,眉眼都会弯去的人。惠帝的手在谢无陵肩头拍了拍,才继续问道:
“更何况昏佞一家,待到那时平之,你要如何选?”昏佞一家,究竟是要将来的功绩碑上扣他一个近小人的昏君帽子,还是让他成全谢无陵自己一个佞臣污名?
谢无陵听懂了惠帝的问,他对上惠帝的眼,在那片晦暗中挣扎着,他想总会有个双全法的。
惠帝的一句话却把他的双全法都打碎了,像在告诫着他这世上本没有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事,能有的双全法,不过是镜花水月罢。
“不要忘了你自己承认的话。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王丞,连你师父都做不到在最后独善其身,你……”惠帝的眼眶似泛了红,连袖下的手攒成拳了。但谢无陵沉浸在他的质问里,并没有注意到惠帝的变化。
自己承认的话,昭行之客,当姓昭行。他总要做那个盛世的臣,而他这副佞骨也是早定下的。从他决定入世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