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相诊有许多想头,蕲卉便带她去五运六气学向那里听听他们自己人都怎么说的。余下几个师姐则都直接往会场去了,虽然明明还要半个多时辰才开始呢。
等到她们在外头转了一圈,再到会场里时,发觉人几乎都已经到齐了。捡了个位置坐下,好在这书院本来也没多少人,怎么都不会离主台太远的。
一时钟声响起,或者是傅清溪的错觉,场内忽然一静,她好像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一个身影,就如之前上台的先生们一样,从另一头的走廊里慢慢走了过来,上得几级台阶,便站到了主台上。
他穿了一身大概是麻灰色的素面袍子,傅清溪没来由地觉着那衣裳应该是银白色的,如一袭月华。他漫施了一礼,坐下来便开始讲这回的题目。
在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傅清溪觉着自己的腿软了一下,虽然她明明是坐着的,可她还是吓了一跳,好像差点要摔在地上似的。
首座今次讲的是星象用于自观自解,他道星象推演越往深处学,越会发现一个很深的壁垒,就是“自己”。一旦在解读某一个象的时候,掺杂了自己的倾向,离“真”就越来越远了。这推演本是“理”的事情,可却常因人的“心”而至不明。这回便反其道而行之,不说用星象推演世事的事情,而要说一说用星象解读自性。
他道:“星象如镜,以照世事。世事非因镜而有,镜不过是观世之法。观人亦然。非是星盘定我心性,而是以星化符解我心性,谁本谁源,需当明知于心。常有人初知‘定数’后心灰意冷,只道‘既都已定,谋有何益?’却不知自己连这个‘定’都尚未参透,又忙着去求什么‘谋’?”
之后便以星象中数星成象为例,讲人心常有之偏性,以及同性在世上不同事情上的化用,天人合一,人之偏性都在世上可有相应之位。而常人所苦者,多是欲驾鱼负辕、赶猴入海之举。人与世事通过星象,化成了相同的符号元素,自解而后应世,才是真正人世相应合流无逆之法。
这回他用了几个在推演世事时常作为长周期变动考量的星象为例来反用到人身上。因寻常人问世事也好问运数也罢,多看的三五十来年间的事情,那几个星象在世事推演上都动不动关着一百八十年三百六十年的大运,故寻常并无许多人花力气研究。
这位首座大人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经了上千例形形色色的运数拆解,最后发现那几个星象若照到人身上,通常意味着人深层认识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常无法在生活事迹上寻到当时明确的事件点,但是其在变革阶段最终的选择却常是至少绵延半生的影响。这是将玄之又玄的人生命数解出了在心上和念中的动因变化,在座几位人生过半的老先生们都面现深思。
这数象推演之事,多重于推演“事”,这回他说的却偏重于用数象推演“心”。这个于刚入门不久,还在为推演的世事准不准而激动烦恼的学生们来说,触动并不算大。倒是那些行道已久的老先生们,听了这一说法频频抚掌赞叹,想是多有同感。
他们推演事久了,渐渐会发现每个人都容易有个“痼疾”,在某一类事情的推演上特别容易出偏颇。深究起来,却是这个在推演的“自己”的缘故。可这许多时候远近亲疏本就影响着是非判断,才有“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的说法,何况这个全分不出里外远近的“自己”?
星象自演,说的是以星象为镜,自解其性。尤其摘星楼用的一百零八星的安星诀,能追人之根性,看出许多日常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偏向欲求。虽因仍是推演,仍有个“自己”在,仍有失真之虞,却像一面不错的镜子,比闭着眼睛想自己的长相可便当多了。
各学向都有自己的数象推演法则,看这个道理颇说得通,都开始琢磨用自己的那一套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走法。若是可以,到时候给自己来个“三堂会审”,不是更容易看清楚了?……
老先生们时而颔首时而皱眉,傅清溪则在那儿呆坐着,使劲绷着不叫自己面上显出一点不对来。眼睛忍不住去看台上的人,看一眼又不敢看了,便去看前头那桌子,看两眼桌子,才发现自己正盯着人家的手……她有些急了,狠狠咬了下嘴唇,叫自己清醒点。可这究竟也没什么用,傅清溪觉着自己好像好好坐屋里就被雷劈了似的。
三天的星河会落幕了,各人各有所得,更有许多人直接就往通天阁去了。傅清溪也别过师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
在窗下的椅子上呆坐了半日,觉着有些凉了,才发现天已经黑透,屋里还没有点灯。慌慌张张寻了火折子点上琉璃灯,又对着那灯火发起愣来。
想是中午那顿吃多了,这会儿也不觉着饿。忽然觉着这屋子有些空,甩甩头从一边桌子上拿了这两天记的笔记过来看,翻到星象那一页又开始发呆。满脑子都是那个人慢条斯理说话的样子,还有他转身下台时的背影,还有他说话的声音。
“我这是在干吗!”傅清溪醒悟过来,拍拍自己脑袋,安慰自己道,“大概是这两天听太多课了,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