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见他灰败模样,不忍再继续下去。柳轶尘却忽然冷声吩咐:“杨书吏,继续吧。”
她只好硬起心肠,道:“按起居注上记载的临幸时日推算,太子妃临盆时是八个月,但据孙嬷嬷口供,那孩子其实与足月差不多大,八月孩儿与十月孩儿相差极大,再往前推两个月,那两月间,殿下并未到过太子妃处。”而且其实还有一个更为直接的原因,她无法在此刻当众说出去。
“蓝良娣与殿下其实都知道那日已是太子妃产期,是以才有了当日的许多手脚。”杨枝道:“当日傍晚,太子妃喝了一碗蜂蜜银耳羹,便开始腹痛。始痛时只有太医院的王种王大人在场,其他几位大人是天明后才来的。只因到那时太子妃才是真正地有了临盆的征兆,殿下与蓝娘娘在银耳羹中下蜂蜜,令太子妃腹痛,便是为了使事后看起来,太子妃是生产时辰过久,难产而死的。”
“……但是这当中的变故,却是殿下后悔了。”杨枝继续说:“殿下命人告知王嬷嬷停手,可这嬷嬷却胆大妄为,坚持毒杀了太子妃与小殿下。”
“事后他大概找到蓝娘娘,故意误导娘娘以为太子杀人。而另一边,又予殿下一种蓝娘娘杀人的错觉……”杨枝道:“殿下知道蓝娘娘为了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她亦是少有知道那孩子并非皇孙的几人之一,所以当时情形,只顾着想尽一切办法为蓝娘娘掩盖,并未深究。”
“因此那几日,谁也不能入太子妃寝殿。三日过后,殿中物什也被撤换一新。”
李燮闻言至此,叹道:“没错,我的确想杀她,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是……”他转向江令筹:“令宜她……毕竟是她同我一起长大的,也曾追在我身后抓着我衣袖一时哭一时笑。那时候初到京城,我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是她带着我满京城跑,找好玩的地方,寻有趣的物什……只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说着,他将脸埋入掌心,闷闷的、仿佛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从掌中传来:“她生产的那晚,我躺在幼时爬过的屋顶上,看着满天繁星,想着这些年的星辰起落、日夜更迭,想着我身边来来往往的一些人,忽然,就后悔了。她入东宫后,我本就没怎么善待他,我自己更是……”
“你说的没错,是我叫人令那婆子住得手。”李燮转口道:“至于后来为何仍会那样,我就不知了。”
他忽然抬目,凛凛望向那王嬷嬷:“你为何违逆孤?”
事到此刻,王嬷嬷已明白自己必死无疑。她抱着那尊观音像,状似疯癫道:“那贱人本就该死!天家子嗣不纯、鱼目混珠,是有妖人作祟,妖人不死,天下不安。我丈夫和儿子都是被那贱人克死的!”
“你放屁!”别人还未开口,蓝采薇却是气急,当先踹了她一脚:“你这贱妇,满口胡言,你丈夫儿子死都是前几年的事了,那时太子妃还未嫁入东宫,干她什么事!”
“娘娘息怒。”杨枝道:“她方才这话虽然荒唐,在她的浅薄见识,却是真情。王嬷嬷有两个儿子,大儿已死,如今还有一个小儿养在身边——若非这小儿,我们也不能立刻知道是她下的手。”
蓝采薇忽然想到什么:“是大理寺绑了她儿子?你、你们……”指尖扫过杨柳二人,有些不敢相信。大理寺的人,竟这般枉顾规矩,柳轶尘那仕途是不要了吗?
杨枝微笑着纠正:“娘娘此言差矣,我们只是请那孩子到燕归楼用顿饱饭,怎么能是绑?此时,他大抵已经回家了……是这婆子做贼心虚,才杯弓蛇影。”顿一顿,补道:“我们其实一共请了三位,孙嬷嬷的外孙与赵嬷嬷的女儿,同时在东宫中散布王太医药童与那些宫女之死的消息——孙嬷嬷与赵嬷嬷听闻后,纷纷来求柳大人作主,只有王嬷嬷……”
“……去找了娘娘您。”
“可我并未指示她杀人,你方才也说了。”蓝采薇分辨道。
杨枝笑道:“不错。”顿一顿,续道:“这王嬷嬷的小儿患了异症,需常年用药,娘娘虽帮过她一时,却未照顾她此后生活。这几年,京城药价一涨再涨,这婆子无奈,只得去求神拜佛,后来更不惜铤而走险,为的便是能为他的痴儿延些性命……”正是她那日自京郊折返时村妇的故事给了她启发,才让她想到此节。
“这么说来,是有人指示你这么做的?”蓝采薇很快反应过来,怒目瞪向王嬷嬷:“那人是谁?”
“那人……”杨枝道:“便藏在这观音像中。”
“观音像?”蓝采薇一怔:“难不成还是菩萨让她这么做的?菩萨让她杀人?”她说着都觉得不可思议,那王嬷嬷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浑身一震。
杨枝道:“诸位看这观音像,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说话间,见韦保林自太子身后走到门边,笑着叫住她:“娘娘这是去哪?外面还有刺客……”
韦保林道:“我见殿下与两位大人说了这么多,怕是口渴了,我去叫人煮点茶水来。”
“殿下与两位大人只怕这一时顾不上喝茶,劳娘娘费心了。”杨枝道:“娘娘不想知道您一向拜的观音有何特别之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