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轶尘却摇摇头,自床头取过一页书笺递给她:“我这些年存下了些银钱,这是你去钱庄提取的契书,你……收好。”
“大人……二郎,你这是做什么?”
“我……”柳轶尘孱弱地笑了笑:“我若是……好不了,这些银子,便是我留给你的一点心意,虽然不多,但在京外恁个宅子,过一些轻简日子,不难。你我婚约就不作数了,我一死,沆瀣门便没了要挟你的筹码,你去找薛闻苍,他自会想法帮你救出母亲……”
“你、你胡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不在京城,没了我,也救到了母亲,便没了牵挂,到时你天涯海角,自在恣意,也是一桩美事……”柳轶尘死死抓着她手,两人的骨节相互挤压,有一种要将她的骨血融入自己之中的感觉。细密的汗在两人手掌间一点一点洇开,似一种亲密的、无声的宣誓:“……我说过,你想走时,与我说一声,我自会放你离开。我要死了,到时你来坟头问我,我也应不了声,今日便将该说的话一并说完……”
“二郎!”杨枝立刻打断他,不闪不避,直直望进他眼底。心似是被一支铁爪死死攥着,不住的碾压、磋磨,那种无法言说的酸胀、痛楚一次一次涌上喉咙口,却像是被下了哑药,几次张了口,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方才太医说那话的时候她还以为那老太医年纪大了,多少有些小心过了头,然柳轶尘是绝顶聪明之人,他都交待起了后事,那是不是意味着……
不行!
须臾,杨枝定定开口:“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柳敬常你听着,只要你撑过今日,我便一直陪着你,再不离开。”
“能听见你这话,我真是高兴。只可惜,我只怕未必有那样的福气了。”柳轶尘口气越来越弱。
杨枝忽然害怕起来,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这种感觉,就好像眼睁睁看着流水从指尖淌过却什么也留不住,就好像看到天地一瞬化为齑粉、自己却一脚踏入虚空之中。
“柳敬常,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答应过我的许多事还未实现,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
听到这话,柳轶尘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挤出一个笑。那笑如熟宣沾了墨,自眼底一点一点漫开。由于失血过多,苍白的面色减了他眉眼间的冷淡,却尤突出了那眼底的清澈,可这清澈底下,仿佛尤压了什么,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怪异感。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不死。”
作者有话说:
柳氏家训:抓住一切可以套路的机会套路。
柳氏又家训(翻页):但是……搓衣板可能得备好,该跪就跪,膝下黄金什么的,不存在的。
第二个案子完。剧情已经过半了,后面会节奏更快一点,这几个案子都有内在的联系。对,很简单,就是想谋反。
第四十八章
拔镖的过程有惊无险, 杨柳二人说话的间隙,韦婵已命人送来解药,说“本未想连累大人, 大人见谅”。
杨枝觉得有些奇怪, 韦婵才被揭露凶行, 这种时候,怎么还有心思顾及其他, 甚至还礼数周全。然而此际柳轶尘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便也没有再深想下去。
铁镖自肩背中拔出的那一刻,杨枝看见他整个脊背一紧, 后颈处有汗珠滚落, 但他却只发出一声闷哼, 然后下一瞬……
晕了过去。
昏黄烛火描摹出他宽阔脊背的轮廓,虽如寻常书生一般肌肤白皙,一看便是未经风霜的模样,可细瞧肩头, 那里却有一道深深的凹痕, 似还有茧,是少年时背负重物留下的痕迹。
张太医已先一步为他敷了止血与解毒的药,是以那银镖□□时并未如方才提及时的血如泉涌, 然而还是有嫣红的血不住地自那个伤口淌出来。杨枝依张太医的吩咐拿毛巾为他按住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血才渐渐止住。
只是整条脊背上已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像一条会吐火的细蛇, 蜿蜒向下。刺目的红为她眼底染了一层别样的情绪, 她呆呆凝望许久, 方想起来为他擦拭血痕。
张太医已率从人退了出去, 静谧的室内,只余他们两人。橙红的烛火像冬夜跋涉的旅人遥遥望见的暖炉,忽然勾起她许多许多关于孤独、关于陪伴、关于家的记忆。她记起那日傍晚他为自己布菜时的情形,寻常小菜送进嘴里也有了别样的感觉,那是人间烟火,是家,是他给予的温暖。
林嫂说,敬常这人就是这样,对人好就只会送吃送喝。
想到这里,杨枝不自觉笑了笑,方为他披上衣裳,挑暗了烛火。
怕他夜里要东要西,她索性拖了张躺椅在他塌边小憩。半夜醒来,却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个矮凳,身上也盖了张薄毯。转目看柳轶尘,却见他面朝着床里,呼吸平稳,仿佛睡的正沉。
人也是睡在靠里的位置,身后留出远超一人的空间。他身躯本来就高大,蜷着手脚缩在床里,看起来近乎有些滑稽。
杨枝笑了笑,干脆脱鞋上榻,熄了灯。
明月从轩窗照